尤三姐,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在《红楼梦》中她是个着墨很少的小人物,不过因其痴情,又个性刚烈,容不得贞节被半点亵渎,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尤三姐第一次出场是在贾敬的葬礼上,因家里无人照看,贾珍的族弟贾㻞遂接了贾珍的老丈母娘和两个姨娘过来帮忙。这第一次出场,除了交待出贾珍贾蓉父子和这两个姨娘不干不净的关系外,也借由贾蓉和小丫头的对话扯出东、西两府不少瓜田李下之事,曹雪芹是这么写的:
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样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到那府里,背地嚼舌,说咱们这边混帐。”
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叫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婶子那样刚强,瑞大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
够乱的,不仅两府都乱,还互相看热闹传闲话嚼舌头。
说回尤三姐身上,她虽因生计所迫和母亲、二姐寄姐夫篱下,却对感情有自己的坚持和眼光,不像尤二姐一心想傍个有钱人,当小的就行,只要能供给她足够的饭票。
纳了尤二姐为妾之后,贾琏有个主意,想撮合贾珍也把尤三姐收了,他是这么和尤二姐商量的:“依我的主意,不如叫三姨儿也合大哥成了好事,彼此两无碍,索性大家吃个杂会汤,你想怎么样?”
尤二姐自然没有意见,于是贾琏就去见贾珍和尤三姐说了这事,没想到碰了壁,不但碰壁,贾琏和贾珍还被尤三姐反杀戏弄了一番。尤二姐劝她不要这样,她说出她的道理:“咱们金玉一般的人,反叫这两个现世宝玷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厉害的女人,如今瞒她不知,咱们方安,倘若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
话虽说得狠,尤三姐却有自己的心思,她看上了一个人,就是浪子柳湘莲。说尤三姐是痴情女子真真不假,就因为在一次寿会上和柳湘莲对了一眼,她就芳心暗许,认定这辈子要托付的人就是他了。
真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贾琏知道之后,立马慨叹尤三姐“果然眼力不错”,尤三姐也在贾琏面前折断玉簪发誓:“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服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
事有天定,贾琏这边刚知晓尤三姐的心思,那边出发前往平安州办事就遇见了薛蟠和柳湘莲,他自然不会错过天上掉下来的时机,立马保媒,柳湘莲到底是跑江湖的人,义气二字当先,他说:“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
柳湘莲干脆,贾琏还不放心,说:“你我一言为定,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是萍踪浪迹,倘然淹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
柳湘莲一听也是,便说:“既如此说,弟无别物,此剑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乃吾家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随身收藏而已。贾兄请拿去为定。弟纵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者。”
显然,一切的一切,都在朝一桩人间好姻缘走。
不料柳湘莲在从宝玉口中得知是尤三姐后,当场跺脚痛悔道:“这事不好了,断乎作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
柳湘莲决意退了这门亲事,他编了个借口向贾琏说道:“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要从了二哥,背了姑母,似不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
贾琏一听,便不自在起来,他可是已经把定情之物给了尤三姐,怎么再去拿回来?所以他说道:“定者,定也,原怕返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这个断乎使不得。”
柳湘莲是主意已定,坚决要退,他请贾琏到外边仔细商量。他们两个人的谈话被内房的尤三姐听到了,冰雪聪明的她料到一定是柳湘莲听到了小道消息,以为自己也是淫奔无耻之流,不屑娶她为妻。
视贞节如命的尤三姐哪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她马上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走出来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曹雪芹这样写道: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何方去了。
大概尤三姐的绝烈,都让塑造她这个角色的雪芹先生自己也被打动了吧。
柳湘边一看,知道自己错疑了尤三姐,他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是我无福消受。”他跪在尤三姐身下大哭了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痛哭一场之后才告辞而去。
经此一痛,柳湘莲彻底望空红尘,被一位跏脚道士一句“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度脱,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随那道士,不知往哪里去了。
尤三姐痴情,又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绝烈,一个痴情又绝烈的女子,她的爱情大概是不会平淡的,要么美到极致,要么痛到极点。
可惜,是后者。
还好吧,尤三姐的痛,柳湘莲最后感应到了,并且做出了回应,一死一出家,他们的爱情故事,成了绝唱。
万丈红尘,这样的绝唱还是少一点的好,太悲烈了,不是人间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