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山居》图
临摹《山居》图
初次读到宋代诗人白玉蟾的一首小诗《山居》,心一下就静极了。静到蝉鸣蛙噪的旷野里,静到月朗星稀的黑夜里,也静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空山里。
“月落鸡吹角,夜长鹅报更。山中无历日,日出即天明。”
踩着诗句的韵脚,我仿佛走回到诗人的朝代,走到了那个“月落鸡吹角,夜长鹅报更”的山里去。诗里的清风明月,云雾山石,鸡鸣犬吠,花香鸟语,还有生活的日常和琐碎,呼啦啦跑出来,团团围住我。而我呢,也与它们融为一体,成了古诗里的一个字,成了古檐上的茅草,成了山间野瀑飞落时溅起的水花,成了鸟鸣虫吟飘荡在空谷里的回音。
我眼前的天地间,仿佛铺好了一张大大的宣纸,你可用春夏秋冬作画笔,把竹林松风,山石危崖,虬枝老树,简陋屋塌的清秀之处,任意描,随意写。山居图里终有不能落笔之处,那是余韵特有的留白。
于是我常想,如果恰好我也是个山居客,会临摹出一幅怎样的山居图?
我要给自己盖一间茅草屋,在能够望得见重峦远山和平川稻田的半山竹林间。屋子不用太大,也不用很豪华。春有花覆茅檐,夏有松风留月,秋有枯荷听雨,冬有盈窗白雪。足矣!
我要在屋前和屋后多留一些空地,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屋前种花种草种光阴,屋后种瓜种菜种流年。我要选一块最好的地方什么都不种,留给一个白衣人,日出或日落,晨起或黄昏,在一首太极古琴曲里,随山风起舞,听鸟雀抚琴。
空地的前后左右都是竹林。我会砍掉一些,修一条下山的小路。山雀忙着从山野里采来花籽,随心所欲地撒在路边。枝头的喜鹊也来帮忙,从可以遥望的远山里采来“蓝月亮”,种在山坡上。于是,夜晚来临的时候,天空上的白月光就会照亮地面上的“蓝月亮”。
沿小路走到山下的溪涧里,搬来被泉水和月光亲吻过的青石板,一块又一块,铺一条小巷里青石板路的旧时光。仿佛会有山泉越溪石的浪花,在石板路上流淌。石板的缝隙间会长出翠绿的草芽,若不理它,就会疯长,会把通往山下的小路封印在大山上。
被砍掉的竹子还有大用处。做竹筒,做竹笛,做篱笆,做成一只大扫把。
可以把白云在天空描摹的水墨丹青插入竹筒,风清云淡就会盘旋在屋檐下。可以请山风来吹笛,吹一曲夜深松风敲竹韵。笛声引山风来落笔,山风过处,竹林沙沙,仿佛走在竹山听雨的曲调里。可以把多余的竹子做成一道篱笆墙,在墙边种满架蔷薇,喇叭花,匍匐在篱笆上。等春天,爬上篱笆墙的花朵会开到荼蘼,也会爬到屋檐上。
还可以啊,用竹梢做成大扫把,追秋风吹起的落叶,扫冬天降下的飞雪。也可以什么都不扫,我要让落叶在天空飘,如杂花在野;我要请飞雪满地洒,只留清白在人间。
我会在屋檐角下挂上一串又一串的铜铃,收纳天地间的清妙音。清风声,鸟鸣声,蚯蚓爬行声,白云散步声,泉水叮咚声,竹林落雨声,蝴蝶花丛飞舞声,池塘荷花开苞声,都会一一收纳,再把叮咚的清音送给屋内的灯下人。
屋内烛光摇曳,香炉里还冒着青烟,丝丝缕缕,袅袅婷婷,向游云飘云。夏夜有风经过时,恰有弯月停留在窗口。风摇檐下铜铃,月移窗前花影。旖旎的花影在铃声里摇摆,悦耳的清音在花香里回荡。
竹林左侧,离茅屋不远的地方,是一处山崖,有野瀑发出轰鸣,是殉情的水珠唱着欢歌,滚到山下的小溪里。
我会在山崖的缝隙里种上一片桃林,高低起伏的山石,错落成独特的景致。桃林开花时,我就在桃林里放养一群大白鹅,再养几只鸡,等“月落鸡吹角”,待“夜长鹅报更”。
屋子后边,我用开垦出的那块土地做菜园,种上各种蔬菜,开花时看花,花落了吃菜。我会天不亮就起身,用手拿掉长在菜叶上的小青虫。我不能杀死它们,我要把它们放养在花丛里,等它们长大,吐丝结茧,破壳而出。刹那间,天空就会飞舞出缤纷的美丽。
我会在园子边上种一棵柿子树,等秋天,等满树的红柿子,像夜晚挂起的红灯笼。晚秋时节,我要留一些给喜鹊,听它们在枝头唱着欢快的歌。
闲来无事,我也会背起竹篓,在花香草香的簇拥下,沿青石板路下山,和潺潺的溪水玩耍,倦了,累了,再爬到对面的山上去。那里的山风种了满坡的松,可以在风起时,且听风吟,在雨落时,看雨打松针。松树会在下雨天发出一阵幽香,像要给大山做嫁妆。松风也会摇铃铛,挂在枝头摇晃。我会捡拾起落在地上的松针和松篓,放进我的行囊,一一珍藏。我要把它们背到我的茅屋去,不做柴,要把它们放在花土上,见天地,见花香。
我也会在满月的夜晚,站在院中的月光下。院中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影里,一个方桌,两只小凳。桌上一个素白净瓶,插一捧细碎的野山花。微风吹拂,摇动树上黄色的桂花瓣,落在我的发髻上,也落在淡紫色的山花上。
寂静的竹林,寂静的茅屋小院,静如秋水,悠然清尘。
慢慢的,我活成了一个没有朝代,也没有时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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