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看一块屏幕是否可以改变命运
第一届电视大学
全厂2%的提薪名额,一定有我!
时间:二十世纪70年代末
坐标:山西省祁县
1979年2月6日,山西省建材机械厂的一个小教室里,一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里,正在播放“中央广播电视大学”(简称电大)的开学典礼。25名并不年轻的“学生”参加了这次开学典礼,他(她)们,是这个县城里第一届电大生。
这一年,张阿姨正好30岁。10年前,中专毕业的她,被分配到这个位于山西省中部县城省建材机械厂,原本应该是干部编制,却因为当时特殊环境,选择了“工人”身份,从此,她在车间里,一干就是10年。
尽管二十世纪60年代末,中专生很“稀缺”,但原本学建筑水暖设计的她,从毕业那天起,一天都没有用过学校的知识,而是在车间里做起了用车床加工零部件的铣工,每月35.1元的工资,10年一共涨了5.7元。
“那个时候,太渴望学习了,技术科送来的图纸,我只能按图索骥地做,但这个零部件到底是做什么用?根本不知道。”1977年10月,国家宣布恢复高考,张阿姨很想参加,但家里小儿子只有1岁多,到外地上大学根本不现实,只能强摁下自己跃跃欲试的心。
命运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总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1978年底,国家宣布恢复“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办学,通过电视授课,全国统一考试,同样可以获得国家承认的文凭。厂里也鼓励大家报考,因为稍有能力的技术员都通过正式高考离开了,各个技术岗位严重缺人。张阿姨第一时间报了名,经过不到3个月的紧张复习,她和厂里另外21个工人被电大录取,其中,既有像她这样的中专生,也有当年老三届的高中生。
1979年到1982年,整整3年,偏安于省建材机械厂一隅的这个教室,成了县城里的“最高学府”,建材机械厂的22人和另外3个来自县里其他工厂的工人,是这个学校最虔诚的学生,专业是机械制造。
尽管是电视大学,但学习时间与正常高校基本一致,上午是上课时间,9点到12点,由三门不同老师授课,下午则是复习和讨论时间。因此,25人都是全脱产学习,厂里甚至为他(她)们配备了2个辅导老师和一个督导校长。
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每个人都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可以说,这3年,我们25个人学得认认真真,扎扎实实。”这3年里,张阿姨没有一次在晚上11点前睡过觉,尽管是全脱产,但白天要上课、复习、讨论,晚上两个孩子睡觉之后,还要做作业,一分一秒她都不想浪费。
电大老师大多从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毕业,教授的课程有高数、物理、机械制造等等。中专生张阿姨在一些基础科目上有知识断层,比如高数,函数、常微分,常常让只有一年高中基础的张阿姨摸不着头脑,还好身边有辅导老师和一群基础扎实的老三届同学,加上自己拼命,终于,3年后,她拿到了大专文凭。
“你说上电大改变命运了吗?当然!”电大毕业后,22名工人全部转为干部编制,走出车间,进入工厂的各个科室。张阿姨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技术科,成为一名普通技术员。在这里,她如饥似渴地继续学习着,4年后,她被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1988年,厂里恢复职称评定,作为电大生,她和那些全日制大学的同事们一起竞争,第一批便评上了中级职称——工程师。
至于工资,当然涨了,评上工程师后,张阿姨的工资一下从52.4元涨到了104元,这让她在第二年大儿子高考时有充足的底气报考上海的大学,下一代的命运也因此而变。后来,每次加薪,“哪怕全厂只有2%的人可以涨,其中肯定有我一个。”尽管已退休多年,但这依然是张阿姨的骄傲。
第一代电化教学
课堂翻天覆地变化的开始
时间:二十世纪90年代中期
坐标:中部某省县级高中
当第一届电大生张阿姨逐渐体会到命运改变带来的“甜头”时,二十世纪90年代初,60后的正宗本科生张原,开始了“为人师表”的生涯。
1994年,中部某省一个县城高中里,高三语文老师张原和班上的同学正忙碌着,教室里前排的同学向后挪动座位,两个男生踩在椅子上,正往黑板上方的挂钩上挂幕布,讲桌旁另外放了一张课桌,两个男生正抬着一个“大家伙”往上放,“那两个窗子也要挂黑窗帘。”张原指挥另外两个同学。
一切安顿好后,张原小心翼翼地将机器打开,放一张片子上去,调整角度、明暗、远近……摆摆弄弄。“好了!好了!能看清了。”后排的同学叫了起来,与此同时,叮铃铃,上课铃响了。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英语教学幻灯片
在张原记忆中,幻灯机仪进入课堂,大抵就是从二十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的。由于手头拮据,学校决定,高三优先。对于彩色电视还不太普及的县城而言,幻灯机可是个新鲜玩意。除了上课前要折腾一番外,上课时,只能即用即开,不用时立刻关机,电教老师说了,里面的灯泡是进口的,很贵,不能太热,于是机器旁边永远站一位学生做“贴身侍卫”,随时根据老师的指令开机关机。
比这个更麻烦的是幻灯片的制作。那时胶片属于稀奇的东西,每个老师也只能领到两三张,点心盒、烟盒的外包塑料纸,都是替补品。为了往上面写字,老师们也是费尽心思。有复印机的学校,直接用复印机印到胶片上,没有复印机的就用财务记账用的蓝印纸,一段时间,也是洛阳纸贵。
写字时,胶片在下,蓝印纸居中,上面再覆上一张白纸,既是为了看清内容字迹,也是避免手上沾染蓝印的痕迹。投影的字迹要比平时书写大一些,而且老师要不断尝试调整,才能慢慢适应。具体大小也要根据内容决定。那时,书法较好的教师很吃香,为了开公开课,许多教师不得不向人家求点“墨宝”。
当时教师上公开课,或对外展示,必定要用到幻灯机,而且做幻灯片也颇费心思,有的学科甚至要用到彩色胶片,美其名曰:电化教学。很多学校以此炫耀于世,感觉很高大上。但和后来的多媒体课件相比,那时的幻灯片学生只能看看,无非是些内容提要、题目图示、表格梳理等等,人机之间,鲜有互动,更别说教学与实物、网络、讨论的互动了。
事情虽繁,不过在这一番折腾之中,对于设备与人,人与学习,张原似乎感觉平添了许多经历与滋味,他渐渐意识到,教学的话语方式要简洁、教学流程要顺畅、对学生的训练目标要简明;他渐渐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课堂不再是老样子,它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渐渐地,学生也意识到,看幻灯片不再是简单的记笔记,抄笔记,而是要开始思考为何如此?如此快捷的内容呈现之后,该如何应对。一个简单的课件,让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学习与生活。
此后不久,因为教学成绩优秀,张原被“挖角”到江苏无锡的一所高中。如今,随着经济实力和科技进步,幻灯片的教学方式早已被淘汰,多媒体已经是教室的标配,无论海南还是青海的课堂里,教师熟练地操作多媒体授课,已经像吃饭用筷子一样习以为常。
“往事越千年”,如今,当轻松地打开一个PPT,当利用网络和社交软件与教师沟通,当作为一个教研员与新教师进行培训的交流与沟通时,张原深深感谢这个时代,从幻灯片到多媒体,再到人机互动、智能化、创客空间,课堂与教学手段的进步,标志着教育与社会正一步一个台阶地提升,从简陋到丰富,从单调到多样,从被动到主动,从适应到创新。
第一代网络直播课
让大山里的孩子拥有改变命运的勇气
时间:2018年10月
坐标:四川省喜德县
2018年初冬,阳光照射下瓦尔学校的操场“热气腾腾”,下课铃响后,1000多名学生把不到2000平方米的操场挤得满满当当。从不到一米高的一年级小娃到1米8的大个子,他们都是来自喜德县的彝族学生,皮肤黝黑,眼神质朴清澈,脸上时常挂着天真的笑容。
瓦尔学校的校长说,大多数孩子祖辈世代生活在大山里,他们很小就离开父母,翻山越岭独自来到这里。由于家境贫寒,为了省钱,不少孩子一天只吃一顿学校提供的正餐。但这里的学生依然保持着难得的阳光和乐观,因为对他们来说,能来读书已经是迈出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瓦尔学校位于凉山自治州喜德县,这里与凉山州州府西昌市接壤。2006年,学校建成时,县政府为了让县里的娃娃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特地在西昌边界处建了一所九年制的学校,并把学校两三栋教学楼“挤”进了西昌的地界,为的就是能更近距离地接受来自州府的优质资源辐射。
与凉山州内的大部分贫困县一样,喜德县幅员辽阔,山地众多,大山阻挡住了这里与外界沟通的路,也挡住了这里改变命运的希望。直到2014年,县内依然聚集136个贫困村,城镇化程度仅有25%,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落后的生产方式,让这里的教育水平落后全国平均水平整整3年。
孙资伍各莫就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彝族青年教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教育对这里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她希望从她这一代开始,一直到下一代、下下代,有越来越多的彝族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
孙资伍各莫和她的学生恰好站在了最好的时间节点上。
2014年,瓦尔学校正式设立高中部的消息在整个县城传开,同一年,参与扶贫建设的中国电信为这里接通了高速光纤宽带,县政府为初建的三个高中班安装了65寸的屏幕,教委为瓦尔学校与成都国家级示范性普通高中石室中学的结对帮扶牵线搭桥——一场“走出大山”的远程视频直播教学实验就此拉开序幕,相隔400公里的两个学校成了真正的“咫尺天涯”。
3年后,孙资伍各莫成了瓦尔学校的一名老师,也是那一年,全校78名高三毕业生的成绩让全县都沸腾了——100%预科录取率,87%的二本预科(以上)录取率。很难想象这是2014年学校设立高中部以来第一届毕业生所取得的成绩。
孙资伍各莫目送着这里的学生一个个走出大山,奔向新世界,她也看到了科技带来的新希望。
作为年轻教师,孙资伍各莫和她的同龄人,比老一辈教师对互联网怀揣着更高的热情,比学生更能体会这种教育资源的珍贵。由于地处偏远,这里的青年教师很少有机会外出交流,也少有机会能近距离地向名校的名师学习,因此,教师的成长成熟的过程就比城市里同龄老师缓慢,更何况是学生?
和成都石室中学结对后,孙资伍各莫明显感觉自己成长的渠道变宽了——光是来自石室中学历年的课件资源就从2016年、2017年一直到2018年,只要她愿意花时间,能看到任何一位名师的现场授课实录,因此她也和学生一样勤奋,争取时间向所有能学习的“名师”取经,学习如何系统规划知识板块,如何有节奏地推进授课进程。她的思路理顺了,学生们才能学得更清晰——如今,她的课堂上,总能看见“两位”教师,学生们先跟着石室中学的老师远程学习,然后再跟着她来补充知识点。
通过两年的学习过程,孙资伍各莫快速成长为一名骨干教师,而她的学生也跟着她的步伐在不断向前,今年,她能把与石室中学连接的系统账号共享给学生们,让有能力的学生随时进入远程教育系统,自主学习。
在瓦尔学校的100多名教师中,像孙资伍各莫这样的青年教师比例占到60%以上,他们是科技改变教育在落地过程中有力的执行者,也是乡村教育的未来。瓦尔学校的校长说,喜德县的学生与成都学生的差距至少有200分,他们希望能通过互联网远程直播教育缩小差距,一如他们当年将学校建在西昌边界一样——打通喜德县与外界连接的天堑,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去,改变自己和这个民族的命运。
如今,这个诺言正在慢慢实现。今年又有126名高三学生从这里毕业了,90.42%学生完成了二本预科录取率,还有两位毕业生拿到了中央民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们正带着祖辈的期许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技术或许不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全部原因,但技术带来的原动力却让瓦尔学校以及更多像瓦尔学校这样被掩埋在深山里的学校和学生有了改变命运的自信和勇气。
编辑:挨踢妹
制图:黄建
图片:网络
来源:《IT时报》公众号vit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