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渡船】◆陈志华
作者简介
渡船（连载）
九、乖林侯的胜利
【前情摘要：1.上学习惯迟到的乖林侯遭遇老师的“闭门羹”，索性在教室前门边吃边哭。一阵纠缠之后，欣喜发现前门可以通行；2.乖林侯十八岁上从二年级小学“毕业”，会唱“嗦唻嗦唻哆唻哆”参加劳动。二十岁上，他大哥安排他在渡口工作。3乖林侯调戏渡船客，没吃成羊肉惹了一身臊，大哭“不肯你们过”。4.大哥替乖林侯报仇雪恨之后不久替他张罗一门亲事。5.新婚之夜，乖林侯吓走了新娘。媒人自认倒霉。6.新婚回门当天，媒人上乖林侯丈人家细说结婚当夜故事的后果。马奶奶逗弄乖林侯。远近都知道乖林侯结婚得病。7.分田到户那一年乖林侯喜得贵子。英美新盖楼的想法遭老大反对。乖林侯分摊妹妹出嫁费用300元。8.乖林侯弄丢200元。妹妹出嫁，乖林侯收下妹夫的红包。】
船到河中，乖林侯突然不撑船了，把篙子夹在夹肢窝里，叫媒人把电筒照过来，他掏出红包拆开，就着电筒光数了数，又数了数人头。说：“8块钱。你们就8个人。个人块钱？嫌少！”
媒人连忙赔笑脸，发烟：“呵呵，四哥啊，自己妹子结婚啊，你家的事情呐，一个人块钱还嫌少？你要多少啊？”
“三百！”乖林侯斩钉截铁。这声音犹如惊雷，把船上的每个人都震得晕头转向，似乎整条船都突然往下一沉。船随水朝南漂着，退潮，速度可真快！一船人都有些发慌，只有乖林侯坦然不惊，目标专一。
“三百？你这甚么价钱？”新郎沉不住气了，听说过格小舅子是混蛋，但没想到混蛋到格样混蛋的地步。请个小专车来去一趟也不过是二百块钱吧，过他这条河就是三百。媒人见的世面广些，缓缓地说:“魏师傅，过河应该给钱。我们是老熟人，今朝也为你家的事情，新郎官的红包也包给你了，已经不少了吧。还嫌少的话，下次补数。今朝大喜的日子不要格样子。快点撑船，看看漂到格么远了。”
“三百！一百都不好少嘅！不给嘅就让船滂流尸！准往南滂！”乖林侯站在船尾坚定不移。
媒人抽了一口冷气，往南那可是离目的地越来越远。新娘子错过了到家的时辰可是天大的事情，“哎哎，不要格样子哦，个家里人。”
新郎官怒从心起，火烧胸中，气腾脸庞，吼从口出:“你个是……”新娘在盖头里轻轻咳嗽一声，轻得不注意都听不见，她再捏捏丈夫的手。新郎连忙把吼停住，换成协商:“舅子老哥，你是个聪明人，要三百太多了，我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啊。”
“不行嘅，三百不好少嘅！”乖林侯见自己的要求无法满足，就用篙子在船角一拨，船渐渐开始慢慢旋转起来，然后水流催着船旋转渐渐快起来。载人的船漂着，颠着，转着。船上的人颠着，抖着，晕着。有一辆车子轰隆一声倒下来把那车手一挤就挤到船边，脚一滑人就倾出去，他大叫“娘哎”，抓住手中的车把，才不至于身子全甩出去，但是左脚已经进了水里，他一下子就坐在倒下来的车把上，铁的遇到软的，他的肉被铁龙头和骨头挤压得好疼啊，加上脚下凉透了，虽然是大男人也吃不消，竟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在宽阔的寂静的通扬运河上显得尤为凄厉，把其他人的心都揪起来。媒人想去拉他，但是一动脚就要身体摇晃起来，就撞在新娘身上，把自己骇得大惊失色，他晓得再格样就要惹大祸——新娘担着身孕呢，不能够把她给挤坏了。
乖林侯冷冷看着这种情况，开腔了:“格么样啊？”
新郎感到格样下去会出大乱子，带着怨气问新娘:“萍侯啊，你看看，怎么弄？”按风俗新娘子在进家之前都不能够开口说话。现在新郎竟然问新娘，这让媒人不得不发话了:“哎哎，你问她做甚的杲昃？你做主啊！总不能就格样子啊。给钱啊。有甚的法子嗖？遇到你家的这个舅子！”
“嗯哼！”新娘又压低嗓子细细咳了一声，捏了丈夫一下。新郎说:“再加十块钱，好吧？”
“嫌少哦。反正你们不把就继续往南滂，反正我又不急，反正我……”新娘第一次听见四哥说话流利，气打不过一处来。要不是今朝自己是新娘子早就自己抢过篙子自己撑船了。她晓得，现在已经随水漂了转了至少有三里路了，再格样下去目的地越来越远事小，关键是南边没渡口的码头，要把格些满载的车子弄上岸去很难，万一有人摔在河里那可不是耍子的，更重要的是过了时辰日脚会影响自己的后生，自己还没有生儿育女……格样想着，他又重重捏了捏丈夫的手，“三十”他说。
此话一出口，乖林侯索性往船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三十？好意思的嘅，你娶嬷嬷儿，我贴了300块，还挨两个嬷嬷儿一顿打骂嘅。”
乖林侯这一招来得突然，船本来就重载，船帮子齐到水面，他这一坐，船就突然往后一旺，船上的人都心惊蛋颤，有人喊:“啊，不得了了！”有人骂:“惹瘟船啊！要老命！”骂船是假，骂人是真！因为滂流尸而丧魂落魄，都怨恨新郎这个呆舅子要钱不要脸，现在发现他还要钱不要命呢！
新娘在头盖里面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嗫紧门齿，可是喉咙抽搐发酸:“我的娘啊，你怎么生了这个哥哥？其他几个哥哥都不像他格样子！我今朝算倒了霉了！早晓得就从白蒲大桥转，远点就远点，省得遭罪！”她又捏捏了丈夫的手，三下。丈夫也回应了三下。她心想着“丈夫倒还机灵”而欣慰忽然听见他说“百三”，气得一句脏话呼噜一下就几乎脱口而出，她连忙压住，然后狠狠掐了一下她爱的丈夫，心里恨恨地:太不识时务了！还在计较。要真的大家滂流尸吗？这婚结的！不答应亲爱的四哥就没完，那三百块注定要吐出来！
新郎终于明白了，在媒人的探照灯下掏出靠胸衣袋里的票子，带着体温递给乖林侯……
终究不愿意回到老渡口上岸，就随便勤了个比较平缓的岸坡做临时停靠点。一阵心惊肉跳的离船、上岸、爬坡、推车、扶人……气喘吁吁、丧魂失魄的接亲队伍的电筒光消失在西边河岸沉沉的夜色里。乖林侯在空旷的河面上轻松娴熟地撑着船向河东去，没有灯，但是河面泛着淡淡的水光，那是接了天上的光，渡船和流水亲昵地说着话，那是在交流新闻趣事，细细听来还不是夹杂着欢乐的笑声“哈啦啦……”。乖林侯放声高歌:“嗦唻嗦唻哆唻哆……”发自内心的歌声和着船与水的笑声，把寂静的通扬运河快吵醒了，听，一声渺远的鸡啼从东边传来。
【本章摘要：乖林侯艰难挣到妹夫的300元渡费，获得巨大成功的他开心唱起“嗦唻嗦唻哆唻哆……”】
十、乖林侯的屋被老大弄塌
【前情摘要：1.上学习惯迟到的乖林侯遭遇老师的“闭门羹”，索性在教室前门边吃边哭。一阵纠缠之后，欣喜发现前门可以通行；2.乖林侯十八岁上从二年级小学“毕业”，会唱“嗦唻嗦唻哆唻哆”参加劳动。二十岁上，他大哥安排他在渡口工作。3乖林侯调戏渡船客，没吃成羊肉惹了一身臊，大哭“不肯你们过”。4.大哥替乖林侯报仇雪恨之后不久替他张罗一门亲事。5.新婚之夜，乖林侯吓走了新娘。媒人自认倒霉。6.新婚回门当天，媒人上乖林侯丈人家细说结婚当夜故事的后果。马奶奶逗弄乖林侯。远近都知道乖林侯结婚得病。7.分田到户那一年乖林侯喜得贵子。英美新盖楼的想法遭老大反对。乖林侯分摊妹妹出嫁费用300元。8.乖林侯弄丢200元。妹妹出嫁，乖林侯收下妹夫的红包。9.乖林侯艰难挣到妹夫的300元渡费，获得巨大成功的他开心唱起“嗦唻嗦唻哆唻哆……”】
开年的春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农村人爱起早。乖林侯早早被人喊过去撑渡船了。老大按习惯拎着黑皮包骑着脚踏车早早就到大队去，听他说几个小队为田地承包有些矛盾需要他出面解决。看他走了，嬷嬷儿催促几个孩子吃好早饭喊上老三以及左右邻居的孩子浩浩荡荡上学堂去了才到田里去劳动。
不知甚么时候，老大出现在老四家门口。英美和伢儿还睡在床上。老大推开厨房门进屋去，穿过正屋来到卧房门口听见里面鼾声均匀，心中恣意，推推门，闩着。想再推，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本来暗暗的房间就透了天光——乖林侯的正屋北半屋顶泻了下来，灰尘不过腾了片刻就沉淀下来，因为前天的大雨把瓦竹木都浸透了，连灰尘都湿漉漉。老大刚站在卧房门口，就尿了裤子，这可是从未见过的阵仗。他“啊啊啊”地吵，因为有一根毛竹椽子的尖儿从他左边脸划过去，顿时面颊就麻起来。他一摸，黏黏糊糊的温温热热的，晓得大事不好。
外边一哄一吵，里边的英美就惊骇了:“林侯啊，怎的啊？你在弄甚的？”衣服没穿好连忙开门，一看就明白了:“哎呀，大哥啊，你咋又来了？……啊，你，你怎么格样子？你把我好好的屋给弄成格样子？”
“英美，你……我……”老大左手捂着脸，右手朝弟媳妇摇摇:“我……你看……我不是……”太巧了，哪个能说得清楚？可是英美心里清楚，这老大仗着自己是干部，在外胡作非为不关我事，老是来磨削自己，三十番五十次的，没成，到格样整人，整自家人啊！
英美“砰”地关上房门，里面闩起来，隔着门叫着：“大哥啊，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四弟我男将虽然呆点，可是不能对不起他！你是他大哥，你该晓得的。”
“我晓得啊。可是……”老大被门“砰”了一个趔趄，加上脸上疼得厉害，说话支支吾吾了。
老四这里屋子一塌，有邻居听见了，有人大声喊:“快点来啊，乖林侯家房子塌了。”
听到的人们都赶过来，大嫂正在田里铲草，丢下锹儿篮子拔脚就跑，边跑边问:“晦气啊！人个在家里？”
“有啊，伢儿应该在家里。”
“没看见英美出来，林侯在船上。”
“不得了啊！救命啊！”大嫂呼喊起来带头快跑，人们浩浩荡荡从几个方向往这里奔。
在屋里的老大被英美说得无地自容，脸疼得撕心裂肺，听见外面呼喊奔跑骇得心惊肉跳。出去吧？守着吧？迈不动步，隐不了身……想起自己开大会批判大队里的坏人的情景，那时候站在主席台威风凛凛、言辞堂堂……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哪里？哪里？这里，那里，真是！！英美在里边也听见了，催他了:“大哥啊，你快跑啊，让人家瞟见不晓得怎么回事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把房子弄格样子了，你修啊！”
老大捂着脸，往日的杀气腾腾全部没有了，只有疼痛和憋屈，真是欲辩无言、欲哭无泪，可是欲走无力、欲留无理！如果有缝儿，他毫不犹豫钻进去了！
时间凝固了，老大迷糊了，人们到来了。突然英美打开南窗子，朝外喊:“来人啊，救命啊！来把我家汉相弄出去。”她把汉相举在窗子口，可是窗子有愣子挡着。汉相真是帅材，处惊不慌，竟然还在呼呼大睡。
跟着大嫂奔来的人们气喘吁吁之时突然看到魏老大在这里，房门关着，堂屋坏了，英美在窗口呼救——人们停住了脚步，停住了催促，也几乎停住了呼吸，冷冷地看了片刻，默不做声地散去。
英美这一吵，惊醒了木头人似的老大，他大声喊着:“英美，英美，开门开门，把伢儿给我。”话音没落，她嬷嬷儿就进了坏屋，“咦，你咋在格嘅的？不是上大队去的？啊，你脸咋的了？”
他顾不得脸疼血流如注，先发制人:“哎呀，屁话多，快点喊英美开门，救人，防止东屋再塌。”
她嬷嬷儿满心狐疑，人多也不便说甚么，她开始拍门:“英美，英美，开门啊，是我啊。”
“哦，大嫂，你也来了！”门开了，老大捂着脸退到后面，英美抱着孩子走出来，没看老大一眼，趴到大嫂肩上嚎啕大哭:“嫂子啊，我怕！骇死我了。”
“不要哭。哪个咋啊你的？啊？”大嫂急切地问。
“不要啰嗦了。快点走，防止屋再塌。”老大半是责怪半是催促，自己捂着脸先退出去了。
都来到屋外，老大血肉模糊的样子被发现了，他嬷嬷儿大吃一惊，满脸疑惑:“你又咋的了？咋变成格样子？”
“嗨，我来告诉林侯，今朝娘三周年的日子，中午到我家吃饭的。才到门口就塌了，一根……”老大把最重要的话说完就疼得“哎哟哎呦”怪吵起来。然后斜眼看了一下英美。
英美心惊胆战地望着看起来还立着的房子，对大嫂说: “我正睡着呢，只听轰隆一声，我骇一大跳，就起来瞟瞟……”没说完，她就朝下一软，团在地上，晕过去了，不过还紧紧抱着呼呼大睡的孩子。老三两个人回来了，几个人顾不上把老大的脸检视一番，把英美托头托脚运到老大家里，掐人中灌茶水，终于“嘘”的一声舒出气来。众人正在欣喜，东边传来“轰隆”一声，又是一间屋顶塌下来了，汉相“哇”的一声就醒了，然后一泡尿就喷涌而出，直接射在一旁揩脸血的他大伯头上身上，众人又一片慌乱。
老大脸上被划的口子虽然不深但是太长了。开始想到医院去缝缝，想想又作罢了。就勤了大队的赤脚医生来，将就缝了一遍，缠上纱布，在家吃药休息。英美也顺便让医生看了看，受了惊骇，没有大事，就是需要休息调养。
【本章摘要：魏老大成了乖林侯的屋倒塌的元凶，破相出血有口难辩。】
十一、乖林侯盖了新房
【前情摘要：1.上学习惯迟到的乖林侯遭遇老师的“闭门羹”，索性在教室前门边吃边哭。一阵纠缠之后，欣喜发现前门可以通行；2.乖林侯十八岁上从二年级小学“毕业”，会唱“嗦唻嗦唻哆唻哆”参加劳动。二十岁上，他大哥安排他在渡口工作。3乖林侯调戏渡船客，没吃成羊肉惹了一身臊，大哭“不肯你们过”。4.大哥替乖林侯报仇雪恨之后不久替他张罗一门亲事。5.新婚之夜，乖林侯吓走了新娘。媒人自认倒霉。6.新婚回门当天，媒人上乖林侯丈人家细说结婚当夜故事的后果。马奶奶逗弄乖林侯。远近都知道乖林侯结婚得病。7.分田到户那一年乖林侯喜得贵子。英美新盖楼的想法遭老大反对。乖林侯分摊妹妹出嫁费用300元。8.乖林侯弄丢200元。妹妹出嫁，乖林侯收下妹夫的红包。9.乖林侯艰难挣到妹夫的300元渡费，获得巨大成功的他开心唱起“嗦唻嗦唻哆唻哆……”10.魏老大成了乖林侯的屋倒塌的元凶，破相出血有口难辩。】
这段时间林侯一家就住到老大家。老大腾出了三个孩子的房间安顿他们。老大再也没有靠近英美一步。
住了段时间，大嫂来问他们后面的打算。乖林侯直直地看着大嫂，说:“就格杲昃蛮好的。”英美就哭起来:“嫂子啊，住你家里我也晓得烦神啊，天天还吃你家的饭，就像少我家的债似的。我也想重新起新房子啊，可是没钱啊！我听大哥大嫂安排，帮我想办法。”
“没钱啊？天天有渡船的收入不说，年前萍侯结婚林侯不是要了三百块钱？拿出来应应急吧。我们大家再凑点，到时候再还。”
英美听出话中音，回道:“那三百块钱啊，还了人家一百，给王宝侯一百，还剩一百，过年七用八用的就没有了。不相信我，你问问林侯，他不会说谎。”
大嫂一听迷糊了:“林侯，你给王宝侯一百块干嘛？”
“我，他，他告我怎样子訄那个新郎官儿三百块，钱的，说的弄到钱，给百块他的啊。”林侯言之凿凿，英美说:“嫂子，你看看他，听外人弄家里人。他脑子像装的猪食。”
过了几天，英美抱着伢儿对准备出门的老大说:“大哥，我家的房子怎么弄？我家甚的样子你晓得的。你作的逆你自己弄好。你说你欢喜我，我心里晓得，我也记着。可是你也不能格样子促狭啊！我今朝和你说，你不把我房子弄好了，我就一直住下去。反正……”
老大脸上的竖条刀疤抖动了几下，由红变亮，再由亮变紫，最后由紫变黑。当“反正”一词出口后，老大挡住了英美：“你想的我晓得。不过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弄坏你家的房子。房子坏了，我来想主意，你不要再多说甚的了。毕竟家里人吧，不要你出一分钱，好的吧？大家把脸顾起来，算我求你了。”
英美盯着他，又看看怀里的伢儿，说：“来，汉相，叫伯伯，伯——伯，好——伯——伯！”汉相在娘怀里舒服的高兴起来，跟着娘念叨：“Bō…Er…Bō…Er…”念完鼻子冒出一个泡泡，这一下就把老大都惹笑了。
不久，林侯的房子的事情提上了正式的日程。为了让他更好地服务群众交通，将他的房子重新定址在渡船口上面。计划起五间大五架梁，三间正房，一间厨房，一间船房。邻居们都来帮忙做小工，这都看在英美面子上。工地上热火朝天，英美笑容满面；渡船来回穿梭，河面上成天飘荡着“嗦唻嗦唻哆唻哆……”邻居抽空来帮忙，忙完了就回家，从来不在这里吃一点杲昃，这让英美心里过意不过。每天小午和傍晚英美都送一些茶食来给工地上的工人，邻居们都不肯吃。大工们都起哄：“你们不吃，好啊我唻了。”英美笑嘻嘻，说：“有啊，不够吃还有。不吃的带家去给细伢儿吃。”
哩哩啦啦一个月，五间铮亮的高粱瓦屋屹立在渡船口。虽然不是楼房，但是对于林侯英美来说心满意足了。收工那天中午老大带领全家来新屋子摆下酒席款待掌作的匠人。自然，两个嫂子烧锅上灶端菜，英美抱着孩子在酒桌和灶台间联络，给师傅们倒酒，叫大家不要客气放量吃菜吃酒。她多次感谢大哥三哥鼎力支持。师傅们起哄：“好着有这个大哥啊！你要好好敬他的酒。”英美把孩子给坐着安心专注吃酒吃菜的男将，给老大认真到了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点，和老大碗“叮当”一碰，张口就干掉了：“大哥啊，谢谢你，你辛苦了！”老大受宠若惊，端起大碗一口就干了。众人起哄再弄，英美抱起孩子打招呼：“我有伢儿，不能弄！”有人提议让林侯来，林侯倒也愿意，英美一拉脸，说：“不要喝，过刻儿撑船掉河里。”林侯有些依依不舍，老大又说：“听英美的，不弄。”林侯作罢。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老大对师傅们说：“工钱年底到大队拿。我四弟这房是民政支助的，公社负责料，大队负责工钱。大家放心，大队不欠你们一分钱。认我说话，不要勤林侯夫妻俩。”几个师傅头心里五点六点的，也不好说甚么，憋着气喝些酒吃些菜准备告辞。忽然听见出去解手的老大在外面叫起来：“王宝候，你来，你过来！我勤你说话！”
背着篮子去地里割草的王宝候正在张望乖林侯的新房，看见老大解手，就装作没看见。现在老大喊他，就答应：“哦，魏书记啊，个曾吃啊？我上田里去割草。”
“个狗入的，我喊你还不来，跑快点！我有话同你说。”老大格样说，王宝候也没有法子，只好绕过来了，来到新房场上。老大上前拉住王宝候的篮子对着他的脸喷着酒气，王宝候往后让，老大往前拖，拖到跟前就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吼着：“王宝候，你个狗入的，畜生，你还教我林侯坏主意啊，还要了百块钱，今朝你把钱拿出来，我就不和你说甚的杲昃。要是不拿出来，老子我弄死你！”
这段话和着老大的酒气、胆气、豪气让王宝候浑身一颤一颤的。屋子里的人听到外边吵闹都跑出来。只见王宝候一手推开醉醺醺的老大，奋力挣脱他的纠缠，往后退一步，把被挤扁的篮子放下来，从篮子里抽出了割草的镰刀，气宇轩昂：“我叫你声魏书记，你骑我头上的屙屎多少年了！那时候我家是坏分子，你想怎样子我就怎样在受！现在……”
“甚嘛？你敢朝我吵？你把一百块钱拿来。”老大对一向唯唯诺诺的王宝候的表现大不解。没敢再朝前走一步，只是努力定定地站着，指着他骂，可是酒劲让他有些动摇西晃，顺带着让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颤颤巍巍的感觉。
“哪个差你钱？要说差钱，是你差我的！你看看我头上的疤，到今朝逢到天作变就疼。要说差钱，是你差我们全大队的，你楼房的砖头不是大队窑上的？你个曾给钱？你家承包田都是大队安排人做的，开的公用工……”王宝候舞动着手中的镰刀，越说越起劲，镰刀就像再打节奏似的，又像在一刀刀剥下老大的皮，然后把镰刀一指，发布宣言：“四人帮早就倒台了，你咋不倒台的？你做的恶事还少？共产党怎么还用你格样的鬼？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敢再动手动脚欺负老子，我割掉你的手、砍了你的头！”
众人开始愣愣的，现在晓得怎么回事了，就喊王宝候把镰刀放下；老三夫妻俩朝外隔在王宝候面前，只是打招呼：“他喝醉了，和你搞耍子的，不要来气。”老大借着酒劲想拨开老三夫妻俩再和王宝候吵，被他嬷嬷儿一把拖住，然后几个匠人头儿来帮忙才把他拖进家里摁在凳子上。
老大本想继续站起来，可是酒劲上来了，腿发软。就坐在那里，气势汹汹地对着门外吵，可是声音显然没有先前的底气足了。英美站在门口对王宝候说：“宝哥哥啊，个队里的，香香好好的，不要格样子嘛。过去我大哥做得不好的，我来打招呼。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来，家来坐。今朝是我家喜事，一起吃酒。”
王宝候没了怒气，说：“英美啊，我不是同你家有甚的，是他喊我来说说，结果先骂我又先动手。我就不吃酒了，谢谢啊！过天来恭喜。” 收起镰刀背着篮子就走了，走了几步还朝这里回头“呸”了几口。几个匠人头见势告辞。
王宝候走在田埂上，抬头望望蓝天，极目望望远方，感到浑身都精神抖抖的。他向着自己的承包田，想唱点歌，唱甚么呢？一张口就唱了：“嗦唻嗦唻哆唻哆，如今的王宝候怕哪个……”
【本章摘要：英美成功逼迫魏老大给自家盖新房。新屋收工之时，魏老大借酒劲对王保侯耍威风，遭到迎面痛击，辛亏英美打招呼才把情势缓过去。】
十二、林侯端起篙子一戳
【前情摘要：1.上学习惯迟到的乖林侯遭遇老师的“闭门羹”，索性在教室前门边吃边哭。一阵纠缠之后，欣喜发现前门可以通行；2.乖林侯十八岁上从二年级小学“毕业”，会唱“嗦唻嗦唻哆唻哆”参加劳动。二十岁上，他大哥安排他在渡口工作。3乖林侯调戏渡船客，没吃成羊肉惹了一身臊，大哭“不肯你们过”。4.大哥替乖林侯报仇雪恨之后不久替他张罗一门亲事。5.新婚之夜，乖林侯吓走了新娘。媒人自认倒霉。6.新婚回门当天，媒人上乖林侯丈人家细说结婚当夜故事的后果。马奶奶逗弄乖林侯。远近都知道乖林侯结婚得病。7.分田到户那一年乖林侯喜得贵子。英美新盖楼的想法遭老大反对。乖林侯分摊妹妹出嫁费用300元。8.乖林侯弄丢200元。妹妹出嫁，乖林侯收下妹夫的红包。9.乖林侯艰难挣到妹夫的300元渡费，获得巨大成功的他开心唱起“嗦唻嗦唻哆唻哆……”10.魏老大成了乖林侯的屋倒塌的元凶，破相出血有口难辩。11.英美成功逼迫魏老大给自家盖新房。新屋收工之时，魏老大借酒劲对王保侯耍威风，遭到迎面痛击，辛亏英美打招呼才把情势缓过去。】
一晃五年过了。汉相开始小学了，他跟在一道伢儿里头来来去去倒也看不出甚么，就是上课一刻儿就开始打瞌睡，他打瞌睡很超常，就是身体坐得正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根本看不出在睡觉。他不仅打瞌睡而且吧唧吧唧嚼，不仅嚼而且流口水。有一次老师听见有人吃东西的声音就搜寻，看见他在吧唧吧唧嚼，大喝一声:“魏汉相，干甚么？没规矩，上课还吃杲昃！”魏汉相没有理老师。老师就走到他跟前，看他还在吧唧吧唧嚼，就推推他，一推他就趴桌上了，开始打呼噜。老师扒他的眼睛皮子，他双手直舞:“我要睏，要睏。”继续睏他的觉。老师晓得格是书记的侄儿，也晓得他老子的情况，就苦笑一番放开他继续给别的孩子上课。但是，下课钟一响，汉相就在操场上生龙活虎。
英美对孩子上学很在心。早上叮嘱“好好听老师话，多学点杲昃”，晚上问问“今朝学的甚的”。汉相打开书装腔作势念给她听，她听不懂，还在自责自己不识字连孩子学的杲昃都不会，恨不得明天也和儿子一起去学堂。一年学堂下来，放假的时候老师通知她新学年还上一年级，英美就有些晕头转向的感觉，因为一道的别的伢儿都进了新年级，唯独就自己儿子格样子，有些想不通。告诉大嫂三嫂，她们的话如出一辙:“留一级也好的，把基础夯夯实。”
当汉相还上第三个一年级的时候，英美坐不住了，带着孩子去学堂勤校长。校长开始还和她斯文，后来听说她来打听魏汉相的情况，就淡淡一笑，说:“和他老子一个模子。”
“哎，格老师，哪家伢儿不和老子一个模子啊？”英美有些迷糊校长说的话。
“哎，我说的是他老子也是上过几个一年级啊。反正我们尽力告他，他人在教室心在操场，身在课堂睡在床上，喊都喊不醒，你告我们有甚的法子？神仙难下手呀！”
“照格样子，我家就不上了。”英美急得不行，领着孩子就要往回走。校长连忙拦住:“哎，不要忙嘅，你家不留级就算了。让他升二年级，但是我和你说明了，麻袋绣花，绣布不出好看的花。到最后你不要怨我啊。”英美一听，晓得还是一个王豆一个屁，一憋气把儿子带家来了。一路上泪流满面，晓得这孩子学堂是没得甚的希望。咋会格个样子的？埋怨自己前世作孽。
路上遇到马奶奶，马奶奶喊英美来家里歇歇。马奶奶年纪大了，爱说话，人家不问的话也说，闷在心里多少年的秘密话也说，自己的，别人的，真的，假的，想到的，听到的，看到的，只要她想说的都细声细气、神乎其神、一丝不苟地娓娓道来。英美晓得她的德性一般也不和她搭杠，今朝不知咋的，马奶奶一喊就进了她的家。
从马奶奶家里出来，英美差点就把孩子给忘在人家，要不是马奶奶喊：“晦奶奶呦——，你家伢儿——咋在大门口——屙——尿的？”她还真忘记了亲生的肉肉蛋子没有领走。打转一把拖着伢儿往家里走。到了家，关上门就嚎啕大哭。林侯正扣船上岸，听见自己嬷嬷儿哭，袖笼着手问正在门口玩黑河鲜的汉相：“汉候，你娘咋的嘅？”
汉相只顾自己玩，不搭理他老子。林侯就往家里去，门闩着。推推，不开，林侯就坐在门口，摸出弯弯的一根烟抽起来。格是刚刚在船上要的人家的，当船钱的。英美哭了一阵，打开门把林侯拖进家里，问：“林侯啊，我唻也过了这多少年咯，你说说你个是我骇呆的？访人家你个曾去？我来访人家对面坐的个是你？”
林侯目无表情：“你说甚的杲昃嘅？我不曾，我不记得。”此话一出，英美如五雷轰顶，只觉得二十五只老鼠钻进胸口——百爪抓心。
午饭时分，英美瞟见老大回来了，就来到他家。老大正端起酒盅吃酒的时候，英美跨进屋槛，没有照往常那样甜甜地叫“大哥大嫂”、和几个侄儿搂搂抱抱，径直就往桌边一坐，哭丧着脸。大哥大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盯着她。
她扫着老大夫妻的脸，说：“在我的婚事上你们弄得甚的杲昃？”
老大夫妻惊得同时站起来，立刻又觉得不对劲，老大伸手去拿酒瓶倒酒，大嫂转身去盛饭。英美朝他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慌，已经格样子了。我只想弄个清楚。”
“你听哪个说的？不要听人嚼舌头。”大嫂勉强坐下来，振振有词，“格是你大哥做干部得罪了人，人家瞎说搞事，巴不到我家不安顿。”
“格是的，你想啊上次王宝候，这个狗入的，就是有意来出我洋相的。”他说的时候听到咯咯的笑声，原来三个孩子正在用筷子和手指头浸着漫流出来的酒，放在咀里品尝，得意地笑呢，“呸，几个臭伢儿，不许吃酒！”
“你们也不要问哪个告我的。你们就告诉我，是不是从媒人提亲到带人的整个过程，那个男人是假的。”英美心平气和中透露出怒气和尊严。
“唵，不是假的，就是现在的林侯啊。”老大夫妻两个一个声音回答，然后老大嗡嗡地说：“英美啊，你自己也看看，到我魏家来，是赢的还是输的？个曾把苦你吃？甚的真的假的？和你结了婚养了伢儿还不是真的？你想咋啊？林侯撑个船天天有进账，房子给你重新起了……”
“格下杲昃不要说，我就问结婚之前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们请来的？”英美咬定青山不放松。
老大夫妻相顾一下，晓得英美已经掌握了足够多，心中暗骂哪个搬弄人家是非促阳寿，咀里还在坚持：“不是，哪个能够做格样的事情啊？不相信你去问问媒人。”
“媒人？媒人已经死了！”英美几乎绝望了，发出了吼叫，“我就问你们！”
“媒人死了？那你说有另外的假的，你就把哪个人勤来当面对证。说瞎话，看我魏老大怎么收拾他！”老大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了冷冷的光芒。屋子里立刻静下来了。几个孩子立刻溜走了，去喊三叔三婶。
旁边邻居都从屋里走出来在门口场上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的活儿。有人在悄悄说：“破瓜了，破瓜了，作孽啊！好好的姑娘就格样子废了！”
有人说：“格是哪个啊，挑人家是非啊！作操人家呢！”
有人说：“不要管人家闲事，有话家来说。”
有人说：“你不要看英美平常笑嘻嘻的，真的脾气上来也天不怕地不怕的。”
“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今朝，我英美就要一个准确的回答：结婚之前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们请来的？你们说不是的。好的，我们对天赌咒，哪个说谎，哪个害了我，不得好死！”
“英美，不要作躁，好好的，赌甚么咒啊？” 三嫂连忙拉住准备往下跪着磕响头的英美。英美磕头赌咒不成，指着老大两个破口大骂：“算计我算计格样啊！害了我一生，叫我天天同呆子一起过日子！养的伢儿也是呆子啊！我还瞟他争口气啊！结果……”英美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圆目怒睁，毛发倒竖，“哇哇”吼着扑向老大两个，两人分明看到一只吊额金睛大虎咆哮着朝自己扑来，骇得朝后面躲去，轰隆一声就倒跌在桌下。英美掀起桌子，轰隆一下桌子就侧翻过去，连碗带盆和着饭菜酒压在老大两人身上，接着英美跳起来扑过去。老三见势不妙，一把拉住英美跳起来的右腿。这一拉就像给飞行的英美急刹车，英美上半身没有刹得住，往前一倾，“咚”的一声轰响，她的头砸在结实的桌子边上。
被压在桌子下的老大两个抬头看见一股鲜血从黑黑的影子里顺着桌面子流下来，越流越多，接着黑影子不见了，听见隔着桌面传来第二声“咚”。老三一看，英美已经像刚出笼的窖条软软地落到了地下，骇得“噢”地怪叫一声就放开手。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瞬间，也来得太突然了。老魏家几个没想到多年前的秘密竟然轻轻地就破晓了。有些晕乎乎的。老大夫妻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身上脸上粘稠的杂物；老三夫妻把英美抱在膝盖上呼唤着；老大大孩子拿来干脸布给四婶按住血缝儿。
再说乖林侯正蹲在船上一边吸着他截来的香烟一边哼着他的“嗦唻嗦唻哆唻哆”，王宝候不晓得从甚么地方冒出了，对他说：“你还在这里呆唱，你嬷嬷儿头都被人打坏了，一大滩的血啊。还不去救！”
林侯反应异常地快，丢了香烟就要走：“在哪块？”
“就在你老大家的。快去！”乖林侯一大步跨上岸。王宝候说：“把篙子带去，戳他们那些畜生！还敢訄我林侯的嬷嬷儿，快去！” 果真，林侯拎着篙子奔跑起来，篙子梢子在地上走出一条细细的足迹，篙子的头上是亮亮的铁咀和黑黑的钩子。果真，林侯也听到了自己的嬷嬷儿英美在呼天抢地，他史无前例地快速奔到老大厨房口，只见屋里几个人在趴在地上围住英美动手动脚，林侯怒不可遏，迸住一口气，大喝一声“嗨！”，端起篙子一戳，就戳中了其中一个，然后他再拼住一口气，大喝一声“嗨！”使尽蛮力抽篙子一扫，所到之处人皆倒下。林侯看到了自己的英美软软的躺在地上，旁边的毛巾一片红彤彤，大惊失色，抱住英美：“嘅，美候，美候，哪个弄的啊？”
遭到突然袭击的屋里人，这才看清楚林侯从天而降。老大两个揩着脸上身上的酒啊菜啊汤啊水啊，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林侯旁边躺着老三两个在呻吟，几个孩子骇得面如土色躲在一边。老三的后背被戳了一个洞，在流血；老三嬷嬷儿萍侯头撞在做桌子脚上，肿了一大包；英美已经昏迷不醒。大事不好，老大心里暗暗叫苦！在自家出格样的事情，闹大了！
【本章摘要：汉相上学爱睏觉，下课爱热闹。英美在马奶奶那里得到婚姻的秘密，怒不可遏责问魏老大。英美受伤，乖林侯果断出手救妻，后果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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