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龄书生,不达大体(资治通鉴卷二一四之七)
开元二十四年冬十月戊申(初二),唐玄宗从东都洛阳出发返回西京。先前,李隆基曾下敕书说准备明年二月初二返回西京,恰逢宫中出现鬼怪,于是他第二天就召来宰相,商议提前返回西京事宜。裴耀卿和张九龄都说:“现在粮食还没有收获完,请等到仲冬再回。(今农收未毕,请俟仲冬。)”李林甫暗中觉察到了玄宗的心意,待到他们两位退下后,他劝玄宗说:“长安和洛阳就好像是陛下的东西两座宫殿,完全可以随意地往来,那里用得着专门选时间!假如说返回西京妨碍农作物的收获,那也完全可以免除所经过地方的租税来补偿啊。我建议立即宣告朝廷各部门,立刻回西京。(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何更择时!借使妨于农收,但应蠲所过租税而已。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玄宗听后十分高兴。大队人马经过陕州时,因为陕州刺史卢奂(卢怀慎的儿子)善于理政,玄宗就在卢奂办公大厅中题写了一篇赞扬他的文章,然后离去。丁卯(二十一日),玄宗到达西京长安。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以前在河西镇任职时,他为政节约,勤于职守,所以河西镇仓库中的物资充实,军用器械精利。玄宗听说后,就想要嘉奖他,准备任命他为尚书。张九龄谏道:“不能这样做。尚书就是古代的纳言,大唐建立以后,只有曾做过宰相和朝野内外有名望、有德行的人才能担任。牛仙客原本不过是河湟地区节度使判官,现在突然被任命为这么显要的官职,恐怕有辱于朝廷。(不可。尚书,古之纳言,唐兴以来,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聚居清要,恐羞朝廷。)”玄宗又说:“那么给他有实封户数的食邑可以吗?(然则但加实封可乎?)”张九龄答道:“这也不行。封爵本是为了奖赏有战功的人。牛仙客作为边将,充实仓库、修理军器,都是他份内应该做的事,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功劳。陛下如果要奖赏他勤于政事的功劳,赐给他金帛就可以了。裂土封爵恐怕是不合适的。(不可。封爵所以劝有功也。边将实仓库,修器械,乃常务耳,不足为功。陛下赏其勤,赐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玄宗听后沉默不语。李林甫察言观色,私下对玄宗说:“牛仙客,有宰相之才,何况一个尚书呢!张九龄不过是一介书生,很不识大体。(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九龄书生,不达大体。)”玄宗听后十分高兴。第二天,唐玄宗再次提出要封给牛仙客食邑,张九龄仍然坚持反对。玄宗极为愤怒,他拉下脸来道:“朝廷大事难道都要由你来做主吗?(事皆由卿邪?)”张九龄见皇帝发怒,连忙跪下叩头道:“陛下不认为我无能,让我担任宰相之职,所以朝中大事有不对的地方,我不敢不直言。(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尽言。)”玄宗说:“你嫌牛仙客出身贫寒,那么你的出身有什么高贵之处呢?(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阀阅?)”张九龄道:“我不过是岭南地区一个十分贫贱的人,比不上牛仙客出生于中原。但是我在台阁中,掌管诰书诏命已有许多年了。牛仙客原本是边疆地区的一个小官吏,他目不识丁,如果委以大任,恐怕难服众望。(臣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然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李林甫道:“只要有才能学识,何必一定要会写诗歌文章呢!天子要重用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苟有才识,何必辞学!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二十三日),玄宗下诏赐牛仙客陇西县公爵位,并给食邑实封三百户。
先前,玄宗想要任命李林甫为宰相,为此征求中书令张九龄的意见。张九龄回答道:“宰相身系国家之安危,陛下如果任命李林甫为宰相,恐怕以后要成为国家的祸患。(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玄宗不听。当时因为张九龄的文学才能,正受到玄宗的器重,李林甫虽然心中怨恨他,但表面上还不得不奉承他。侍中裴耀卿和张九龄关系密切,所以也受到李林甫的嫉恨。这时,玄宗当皇帝已经有多年,生活逐渐开始奢侈腐化,懒于处理政事。而张九龄遇到事情,不论大小,只要觉得有不对之处,都要和玄宗争论。李林甫却善于窥伺玄宗的意图,日夜想着如何陷害中伤张九龄。
张九龄和李林甫比,忠直有余、灵活不足,可以侍候新君,却难以适应一个即位几十年、已经开始一心贪图享受的老皇帝。而像李林甫这样,既有一定的才能,情商又高,则更能获得圣心。所以说,天宝之后大唐王朝的没落,不在李、杨,而在明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