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童 | 鳖为媒 (小说)
鳖为媒
文 / 老牧童
(安徽合肥)
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天仙配》中七仙女的扮演者
严凤英不幸逝世那天,正下着濛濛细雨,整个合肥市都陷入震惊和悲哀。尽管当时严凤英被打成反动黑帮和美蒋特务,(死后还被打开腹腔,看肚子里有没有安装发报机)但众多市民出于对人民艺术家的怀念和对黄梅戏的热爱,还是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停放遗体的医院,想最后看一眼黄梅皇后的遗容,默默表达哀悼之情。曹辉和江英就在前往探访的人流中。
年轻小伙曹辉是严凤英的铁杆戏迷,他是合肥东郊铸件厂技工,头天晚上很迟才得知心中女神自杀身亡的消息,难过得一夜未眠。一大清早,曹辉好不容易挤上了穿梭于合肥最繁华的长江路上的一路公交,前往严凤英遗体停放的医院;而纺织女工江英则是在菜市场买菜时听人说起严凤英的凶讯,手中还提着一只刚买的两斤多重的老鳖,是为患病老父亲滋补身体的。江英平时最爱学唱严凤英、王少舫老师的那段“夫妻双双把家还”,听说心中偶像死于非命,也不顾一切地登上了一路公交。
车上已是拥挤不堪,曹辉和江英都没能找到座位,两人只能站在过道上,一手攀握着车厢上方的栏杆,保持身体的平衡。本来,江英的右手提着用细麻绳拴着的老鳖,垂在身下。时间一长,她感觉有些累,就换了个姿势,用勾着老鳖绳索的右手握住栏杆,而曹辉恰巧就紧靠着站在江英前面,此前两人并不相识。
上世纪六十年代,即使是省会,长江路的路面仍是坑洼不平,公交车颠簸摇晃。满车子上的人都在叽叽咕咕小声议论着严凤英的事,看样子,这一车中许多人和曹辉、江英一样,都是黄梅戏迷和严凤英大师的粉丝,是特地去看严凤英最后一眼,向黄梅大师告别的。
车在风雨中行进。江英握栏杆的右手勾住的那只老鳖却不太安分了。不知是好奇,还是适应了车上的环境,老鳖睁着绿豆般的小眼睛,悄悄伸出了头。渐渐地,那畜生把颈子越伸越长,鳖头随着车身的摇晃,在车厢栏杆间摇头晃脑。
突然,公交车遇到一个水坑,司机一个急刹车,满车乘客把持不住,顺着惯性往前倾倒。江英也被冲得一个趔趄,抓着栏杆勾着鳖的那只手一松,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在了曹辉身上,老鳖一下砸在曹辉头上。就在这一刹那,那只该死的老鳖顺势一口咬住了曹辉的耳朵,疼得他杀猪似的叫唤起来。
老鳖的重量把小伙子的头坠得侧偏下来,小伙子又疼又惊,不得不侧身车厢地板,两只眼睛向上瞪着姑娘,口中近乎哀嚎。吓楞住了的姑娘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俯身提起老鳖,小伙子这才顺势歪着头半直起腰来。
看到漂亮姑娘手中的长颈子老鳖竟然咬住了帅小伙的耳朵不放,女的半空中提着老鳖,一连声地道歉,男的歪着头大声叫唤,喘着粗气埋怨,乘客们先是一阵捧腹大笑,还有人起哄鼓掌。但看到小伙子越来越痛苦的扭曲呻吟,那被咬的耳朵上开始渗出鲜血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忙七嘴八舌叫停公交车,恳请司机赶快想办法救人。
那天开公交的是个中年女司机,巾帼文明岗。司机阿姨在嘈杂声中将车停靠路边,回头看见了开车多年从未见过的鳖咬人的奇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老司机就是老司机,她稍加思考,就果断地将驾驶的公交车瞬间改为救护车,不一会儿就冲进合肥一家大医院急诊部,“滋”地一声刹住了车。
车门打开,只见曹辉和江英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瘸一拐,一个侧着脑袋“哎哟、哎哟”,一个拎着老鳖跟在后边连声“对不起”,如此这般直奔急诊室而去。车上有不少乘客忘记了本来是要去看严凤英的,这时也临时改变主意,好奇地跟着下了车,想看看眼前这出戏到底会怎么唱下去。
那个年代,人们娱乐很少,这等稀奇古怪的事,也算是千载难逢,遇上了谁能放过!。
急诊部前的小广场上,一些前来就诊的病人和家属也被眼前这一男一女滑稽的一幕吸引了目光。曹辉、江英的身后很快就跟上了一大溜溜子看热闹的人。
那天在急诊部值班的,是两个医学院实习医生,一见这一男一女相互连着,中间还有一只咬着耳朵的老鳖,大呼快快赶快救人!两个年轻医生一下慌了神。那年头学校本来没教多少本事,再说老师也从来没教过如何应对眼前这样的“医案”呀!
(网络配图)
两个实习生硬着头皮,用钳子、夹子一通忙活,那魔鬼般的老鳖不但毫不松口,还越咬越紧,锋利的鳖牙深深嵌进曹辉耳朵的肉中,疼得曹辉脑门冒汗,“妈呀妈呀”地叫唤,还夹杂着对鳖主人的埋怨、责怪。江英用微微颤抖的手高高提溜着硕大的老鳖,减轻着小伙子头部的负担,牵引着歪着头的小伙,又窘又怕,差点哭出声来。
这时,护士喊来了外科主任。这科主任是刚刚由赤脚医生上派医院的“工作队员”,毕竟有一定生活经验,见此情形倒也果断,只见他拿起一把大剪刀,对着长长的鳖颈子“咔嚓”就是一剪刀,老鳖即刻身首异处。
曹辉头上倒是顿时轻松了许多,但该死的鳖头还是紧紧叮咬在耳朵上,疼得钻心。科主任和两位实习医生用各种器械撬,拽,拉,扯,谁知那脱离身子的“魔头”不死,就是咬紧耳朵不放松,可怜曹辉的耳朵已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现在,连科主任也是两手一摊,束手无策了。
这时有人提议,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的医学院动物实验室主任张帆教授正在附近打扫厕所,能否让他来试试。于是,于是,无奈之下两鬓斑白的生物学家张帆被带到急诊室。
张教授放下扫帚,套上白大褂,走进急诊室。他看了看紧咬在曹辉耳朵上的硕大鳖头,又看了看江英手上提着的无头鳖身,再看看一屋子束手无策的医生护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请护士端来一盆清水,让曹辉弯下腰去,将鳖头咬着的一侧完全浸在清水之中。
说来也怪,那鳖头见了水,紧咬着的鳖嘴便神奇般慢慢松开,鳖头与曹辉耳朵自然分开,难题瞬间解决。围观的人群自发鼓起掌来。两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这才第一次正面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禁哑然失笑。
故事的结局也有些味道:曹辉和江英由于鳖咬的原因没能赶上看严凤英最后一眼,倒省去了回单位被追问,审查甚至被批判的后果。由此巧遇和小小劫难,加上又同是黄梅戏迷,两人因此相识、相知到相爱,最后结为恩爱夫妻。两人一路唱着黄梅调,经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相濡以沫生活到现在。他们后来把一对儿女送进省艺校,专攻黄梅戏艺术,成为优秀的黄梅戏演艺人才,实现了夫妻俩当年的理想。
说到这段姻缘,有人说是黄梅戏和严凤英大师牵的线,而真正熟悉内情的人则一致认为,这段美满婚姻其实就是典型的“鳖为媒”!就连曹辉和江英自己也承认,她们俩的结合,多亏了那只老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