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 | 幸福的牯
这个故事我憋了很久，没敢跟人说，我怕泄露了秘密，梨花村的老梁会对我不依不饶。
梨花村不大，三四十户人家，一条乡村要道穿村而过。两年前，我驱车一千多里地，陪我女人回娘家梨花村住了些日子。
村里的方言很有意思：公鸡不叫公鸡，叫鸡公；公猪不称公猪，称猪牯；老婆不喊老婆喊堂客，最离奇的是母猪发情牵去受孕叫猪娘牵脚！
老梁和堂客就住在梨花村的后坡上，离村子两百米地，盖三间小瓦房，外圈一块地，养了一百多只芦花鸡公，一只猪牯。夫妇俩六十多，膝下无子，体力活的营生干不动。平日种点青菜，柴米油盐的开销全仗那只叫黑皮的猪牯，它是夫妻俩的命根子。
黑皮是只远近闻名的种猪。身长五尺、脑尖嘴凸，鬃毛斜刺、乌黑发亮，腰腿长、尾臀翘、走路优雅，别说母猪见了它会情不自禁，就算人见了它，也没有不说漂亮的！梨花村的人给这种体型的猪有个特别的称呼：乌毛箭猪。这种猪个子大，肉质鲜，抢手。
黑皮的美名是老梁夫妇一手打造的，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黑皮偏偏壮得出了名。
老梁从黑皮它爹老黑皮众多的后代里挑到黑皮时，黑皮和一帮兄弟已经喝娘奶一个多月，喝得娘有些力不从心。老梁用一方红绸布包着黑皮，抱回了自己的后坡。
老梁说，打造一只优质种猪，必须从崽崽抓起！
抱回黑皮，老梁先给它洗个澡，用砭石梳子梳理它的毛发，怕它长虱子藏跳蚤。起先，小家伙不让老梁接近，提防着，躁动不安，想娘。老梁就好吃好喝地喂它，抚摸它的脊背，给它腹下挠痒痒，慢慢地它就和老梁一起晒太阳，喜欢蹭到老梁脚边睡觉，每天慵懒地享受着老梁细心的梳理。
猪天生有着脏又臭的懒名，老梁认为一只优质的种猪是不可以脏乱差的。黑皮的窝干湿分区，在老梁训练下它定点屎尿；最奇的是黑皮的食槽，条石凿成，升降设置。我说老梁，槽这么高，猪吃食立着后腿，费老劲，多遭罪呀？老梁在夕阳的余晖里，吐出一口旱烟，眯缝着眼，咧嘴豁牙的看我许久不说话，可着劲地乐。
黑皮的童年和日子一样去得快。老梁说，黑皮成年了，整天满坡跑，尿多，该收成。
老梁在房西的马路边立了一面白底红字的广告牌：
芦花鸡公 100元/只
猪娘牵脚 100元/次
热线电话 139xx520520
我盯着牌牌合不拢嘴：老梁，还热线电话呢，你新东西接受得挺快的！98元，留个好彩头行不？
不行！好种百分百，十全十美不打折。
那猪娘牵脚，没怀上崽退钱不？
不退！黑皮费神呢！老梁一脸正经。
二喜是第一个打进老梁热线的，二喜家的猪娘，天天翻栏出逃，不思饮食，屁股水汪汪的。二喜说：老梁，就明天、明天好吗？我天天寻猪娘，田沟地塝地找，脚都跑大了！
吃罢晚饭，二喜胳肢窝里夹着一瓶高粱上了坡地：老梁，88元，头一回，讨个吉利。
我黑皮金贵着呢！老梁一歪脖子看着二喜，二喜没吱声。
那天我也早起去看新奇。黑皮哼哼唧唧、慢条斯理地从窝里走出来时，愣了一下神，分明看见一头异性来到了自家领地，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黑皮侧耳眯眼地想着什么，低头假装觅食的样子，小心往前接近。慢慢地彼此绕着圈圈，嗅探气味。接着黑皮在猪娘身后拱来拱去，小声哼哼，象交流什么，突然跃起前腿，骑上猪娘后臀。黑皮身子太沉，过了一阵子，猪娘有些体力不支，老梁和二喜急步向前，一左一右，牵起猪牯的两只前脚，托了半天。
办完事，黑皮和猪娘在后坡上快乐地游荡。二喜满足地笑着，掏出香烟分给老梁和我，老梁笑眯眯的瞅着我：这回你明白猪食槽为嘛升高了吧？我给了老梁一拳，挤眉弄眼的跟他乐：猪娘牵脚我也懂了！老梁的热线响了起来。
黑皮赶上了好时代。为保护农民养猪的积极性，政府发放生猪补贴，弄得老梁的热线响个不停！后来老梁笑着跟我说：黑皮贼聪明，一听到手机响就贼兴奋！我说：那当然，近朱者赤，跟谁像谁嘛！我也坏坏地看着老梁笑。
二喜家的猪娘一窝九崽，老梁家的黑皮一炮而红。
金杯银杯，不如镇上胡屠户的口碑，胡屠户说：老梁家黑皮配种的土猪肉，卖得那叫一个抢手！
今年春节，我去给老梁拜年，老远看到我，老梁很高兴，从坡上迎了下来。老梁说，淘宝年货节公布战报，梨花村的土猪肋排，两小时抢光三吨，嘿嘿，那家伙！卖得个生鲜肋排类第一名，只是黑皮这个贼家伙，现在听到手机响，不肯出窝！这时，老梁的堂客麻利地端出几盘农家菜，黄焖鸡公煲，大蒜炒土猪腊肉，有些我叫不上名目，叮嘱老梁陪我好好喝几盅。新年的暖阳馋着我们的菜肴，老梁红光满面。
手机响了。正月黑皮不牵脚，要歇一歇。老梁没容对方开口便挂了，让我多吃菜。
手机又响了，老梁按下免提。喂，老梁，新年好！你别挂，我是镇党委书记，今年农业合作社牵头，成立良种乌毛箭猪培育基地，想请你做饲养和日常管理工作，咱们也为供给侧做点贡献......
老梁微颤着双手放下手机，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堂客，晚上杀只鸡公，炖了，给黑皮补补身子！
我举起酒杯：老梁，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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