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松 《雕花床》(上中下)中

我退回到大门口,这里还有些荫凉,我犯不着陪着老古晾在日头地里。大成,不,不对,小云家这个院子是新起的,也就三四年吧,他们结婚时全家合力给大成盖的,三间主房带一间配房做厨房,院墙大门齐齐整,院子里一颗杏树已经有碗口粗细了,眼下应经过了它开花结果的时节,在一院子的毒日头里有些恹恹的,杏树下有一块愣头愣脑的大石头,上边倒是有一个不成形状的平面,凌乱地扣着一个孩子的小碗,和一个塑料的玩具老虎,要是大成不出事还在的话,那这个家多齐整啊!

我们出来的时候,小云站在屋门口,勉强有点送人的意思,倒是那小孩子,见有生人有些人来疯,挣着要自己下地,被小云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兀自哇哇哭起来。出了院门我自顾一路往前走,不大理会身后老古兴奋不已的说道,到了我家门口,我停着身子,对老古说:“说够了没?再去你自己去别叫我,她家的麻烦事可多着呢!”老古眨巴眼,嘟囔说:“麻烦事?有多麻烦哪?”我说:“要是要兴趣你自己打听去。”

其实不用老古怎么着意去打听,这些天来小云家的那点事在云天寨早已经闹成了一锅粥。大成在山西一个小煤矿出事后,大成的两个哥哥代表全家跟着村主任明强去处理了后事,除了带回来一个小小的骨灰匣子,再就是那有些烫手的二十万块钱,在煤矿时人家明确地把这二十万分了四份,小云的五万,孩子的五万,老婆婆的五万,余下的五万是两个哥哥的。问题是眼下两个哥哥攒着这笔钱不让分,两个哥哥说要分可以,你小云把孩子留下,把婆婆留下,净身带了你的五万块走人,,你小云二十几岁的女子能在云天寨守几天?这个理走到天东地西也说得通。可是小云也说了,我就是不走,这个家处处都还是大成的影子,还有三岁的孩子,躺在床上的婆婆,哪一样我能丢得下啊?

老古说那这笔钱还在两个哥哥手里?我说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俩哥哥也觉得拿死人的钱闹事好说不好听,索性把这笔钱换了个存折,折子就放在了村主任明强那里,明白说了,没有他俩的同意,谁也取不出一分钱来。

老古说:“我买床,我不管他们那些闲事。”我说:“又是古董?老婆婆一天不闭眼你就怕是买不出来。”老古说:“咋样说?”我说:“云天寨大人小孩谁不知道?老婆婆天天絮叨她生在这床上生,死也要在这床上死,你有能耐就和她过招去。”

老古悻悻地走了。

老古当然又兴冲冲地来了,老古要是知难而退,也就不是老古了。当然老古自己也说,这种事哪能急?哪能一两回就成的?当然再去小云家我就不再领着了,门给你认过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每一回老古去小云家,不像是去相那床,倒像是串亲戚,大包小包的都是给小孩子的零嘴,哇哈哈,方便面,抱在怀里的白兔,背在身上的风筝。我说你这是哪一出啊?不会又是认干亲了吧?老古说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的用意?

其实不光我,全云天寨都知道老古的用意了,毕竟老古在云天寨也算是个新闻人物的,只要老古一露头,人们都会问,谁家又有稀奇玩意了?人们稀奇是稀奇,但对于老古每次鼓捣的东西都统称玩意,那些东西在农家里都是当不得饥又解不了渴的,不是玩意是啥?

大成的两个哥哥天成和地成当然也知道雕花床的事了,他们找到小云明白说,雕花床是老娘的宝贝,老娘一天不闭眼一天都不能动的,就是以后能动了,那也是大家伙的公共财产,不是哪个人能独吞的。哥哥们这样说,小云不爱听了,小云说当初分家时你们谁都不要婆婆,都说庄家佬偏向小,老人就跟着大成得了,一张床今天你们都眼红了?要不我把舅舅找来,看看当初他是如何分家的,舅舅在农村比法官还要管用,天成和地成脸红耳赤不敢再犟嘴了,嘟囔说反正这床是不能卖的,小云说卖不卖我心里有数,哥哥们放心好了。

哥哥们还是不放心,这一天看老古不但来了,还在身后边领着两个人,真是啥人结交啥人,那两个人看起来比老古还要怪,大热天的把衬衣扣子扣得紧紧的,背上像个学生娃似的背个双肩包,眼上呢居然还架着一副眼镜,很学究的样子。三个人径直朝小云家里走,后边闲人和娃子们跟了一大群。

那天老古也没来找我,我当然也没有去看热闹,但是结果我还是很快知道了,因为老古他们走后不下五个人跑来给我说,了不得啊,小云婆婆那张雕花床,真是宝贝呀!我说咋个宝贝呀?几个人就撅着屁股给我学,那两个人是咋样拿着个放大镜看那雕花床的,看过后就和小云谈,不知道小云咋样说的,老古又郑重其事地找来天成和地成,给他们递烟,亲自给他们打火,说今天咋样也要把这床拉走,说这是从省城请来的,平日在文物局上班,就是专门研究床的专家,还说这床也不算是卖了,给他老古也算是变相捐给国家了,以后还要给你们发个大红本本的证书呢!老古越这样说天成和地成越是激动和不安,因为他们看见小云就冷眼站在一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天成和地成简单碰了碰头,然后和小云商量,看老古能给多少钱?小云说给多了你们也敢卖?大哥天成说卖不卖咱心里先有数吗!二哥也说是啊,看他们激动的样子,咱总不能骑瞎驴吧?最后三个人终于达成了一致,回屋里和老古讨价还价,老古开口就给十万,大哥天成进来前交代过,要两人看他的眼色,天成进屋就要十五万,老古说不成,最多十一万,那十四万,两个人一来一往拉锯一样,最后在十三万上成交了。老古兴奋的直搓手,不及搓完,小云明白地说,不卖,老古很是惊讶地说你们到底谁当家?小云低沉但很是坚决地说:“我当家,我婆婆当家。”天成有点着急地把小云拉到一边,低了声说:“难得遇到这个冤大头,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以后还上哪找他去?”小云说:“你们不是自己说过的,这床妈一天不过世一天就不能动的?”地成也帮腔说:“小云啊,这都啥年代了,你还死脑筋?要不咱再做一张大床,反正咱娘眼色头也不好,趁了哪个夜里给他调换了还不中?”可是小云就是认了死理,就是个不同意。

老古很是不满,说你们不卖还搞个啥价?小孩子喊着玩哪?天成和地成赶着给他解释,说这张床一定一定等着他,别人谁也不给,就是给二十万也不给,只等哪天老娘一闭眼就立马成交。不过,两个人看看老古,有些不好意思,说:“也不是不放心你,你要是诚心要呢,是不是先给个定金,这样这张床早早晚晚就是你老古的了。”老古想想,又回头和两个专家嘀咕一会儿,爽快地说:“成,我把话撂在这,我呢,给你一万块的定金,给你留一个电话号,你们呢,早早晚晚一有转机就通知我拿钱拉床,要是谁中途反悔呢,”老古指指两个专家说:“这可是省城的专家,级别比咱县长还大,我们要是中途拐到县上,县长巴不得请我们客呢!要是出了差错,你们可想明白担得起担得不起。”天成和地成越过小云连连给老古下保证:“|放心放心,你就一百个放心,我们就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结果是,老古真的当场拍出一沓红艳艳的票子来,把里里外外的人都给镇住了。我也听得来了兴趣,追着问:“一万块钱定金给谁了?”“老大吗,天成吗,让都没让小云就接过去了。”来的人里有为小云抱不平的,说“小云养的婆婆,凭啥他天成接的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啊?”也是,这事咋听都不是那回事,不过,不平归不平,毕竟是人家的事,你再不平人家还能分给你几个花花?也就是说说罢了!

张国松,河南省叶县人,已在《莽原》 、《百花园》、《特区文学》、《厦门文学》、《三月》、《光源》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结集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等。

(0)

相关推荐

  • 炕田记 | 刘亚荣

    当我用文字抚摩土炕,这一切如此鲜活.土坯,砖,排列组合,组成炕田,接纳天地间的万物. 炕田记 文/刘亚荣 一 对于土炕,我起先并不依恋.我曾在大上海过春节,本想好好领略一下大都市的风采,不料却患了重感 ...

  • 殇魂

    临近元夕,街上张灯结彩.商铺门前.地摊边挤满了人.爆竹不时点起,哗啦一声,拽着长烟直蹿天际,在喧嚷的人群上空炸响.木慈漫步街头,看那漫天星火:剑鞘中的虬髯少年撩过长发塞住耳朵,呼哈睡了去. " ...

  • 谢婆桥

    小黄乡有个谢婆桥村,很早时节这个村勿叫谢婆桥.从前这个村子有个心肠尽好的老婆婆,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媳妇,一家三个人过日子.有一年,儿子生急病死了,一份人家只剩下婆婆和媳妇俩个妇道人家.婆媳和和气气过日子 ...

  • 【广东】蔡卓学《被自己感动》指导老师:孟凡启

    被自己感动 东华小学六年级 蔡卓学 寒风乱刮在脸上,路边那曾经生机勃勃的绿树变得光秃秃的,令人害怕.那些长满花朵的草地,变得就如同一片雪白的地毯.我走在探望婆婆家的路上,看着这一片场景,心里一阵凄凉. ...

  • 张国松 | 迷路的鸽子(中)【上中下】

    王其终于把鸽子抢了回去,没有鸟笼子,他找来一根麻线绳,牢牢的拴住鸽子的一条脚,倒栽葱地提着鸽子往外走,鸽子头朝下扑棱着,就拼了命地拍打翅膀,有两根雪白的羽毛落下来,就是这时候,王桥看见鸽子的一只后腿上 ...

  • 张国松 | 《雕花床》【短篇小说上中下】上

    这些年老古每一回来云天寨都要变一回身份,都要做些稀奇古怪的生意. 他挎着一个小黄布兜,收过旧版钱和国库券,我俩就是在国库券的买卖中认识的,当时他看我不懂行情,故意压价少给了我五十块钱,后来我知道后逮着 ...

  • 张国松 | 情人湖(上中下)下

    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起阿花男人的死,有说是叫推土机推死的,有说是叫塌方埋着的,还有人说是炸山时一块飞起的石头砸在了那个倒霉蛋的头上,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刚好就砸在了天灵盖上,你说不是倒霉蛋是啥?可是我们谁也 ...

  • 张国松 | 情人湖(上中下)上

    我们远远看见"川味小屋"那迎风飘舞的牌子时,日头已经远远地走到了西边山尖上去了,金黄的阳光打在光秃秃灰黄的山体上,照得人睡眼惺忪的,像是刚刚从一个梦里走出来,饿了一整天的肚肠也欢实 ...

  • 张国松 | 迷路的鸽子(下)【上中下】

    鸽子来到这里的第一晚是在屋里渡过的,王其不放心它独自站在院里的梨树上,这里的野猫格外多,它们常常在屋顶叫春,打架,把屋瓦弄得"哗哗啦啦"的往下掉,不分昼夜在院墙上如履平地的跑来跑去 ...

  • 张国松 | 迷路的鸽子(上)【上中下】

    午后一点多钟的时候,王桥和他老婆宋小改一东一西差不多同时回到了他们的租住屋,每人一辆脚蹬三轮,每辆车子上都多多少少剩下些焉巴巴的大路菜,不同的是,宋小改的车子上坐住饿得哭哭唧唧的儿子王其,看见从对面回 ...

  • 张国松 | 《雕花床》结束篇

    我当然知道老古精明,但我还是没能想到老古玩的这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说到这里你也许想到了,老古真的是精明,把小云拐跑了. 当然事情没有我说的这样简单,中间应该有许许多多曲里拐弯的情节,但是这些情节 ...

  • 张国平 | 冬季,流年中一道美丽的弧

    冬季,流年中一道美丽的弧 作者  张国平 冬季是雪的城堡,是涂鸦心灵的蜡笔.在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世界里,登高望远,一颗躁动的心,会滋生出"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雄魄.纷纷的大雪,典雅 ...

  • 十一期征文 | 张国平:妈妈生活中的辩证法

    妈妈生活中的辩证法 张国平 缕缕银白的头发,略显佝偻的背影,布满皱纹的脸庞,双手上爬满蚯蚓般的血管无疑向我们重复发射着明确的信号,妈妈的乳汁早已融入了岁月的沧海,青春的张力更是消逝在无垠的原野.然而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