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起2》连载41（结尾）

投票造假谁晓得

刚结束保险箱的事儿，巡视组接到上级的指示，要他们赶到河西省下属的一个市，去调查了解人大换届选举的情况。

市一级人大和政协，每年底都有一年一度的会议。本年度不同的是换届选举，刚刚完成各项议程，胜利闭幕了。

最近一些年，形成了一个格局，上一级人大等什么时候换届，市里必须提前换届。换届是人大会最大的事情，除了选举本级的几大班子成员以外，还要选出参加上一级人大会议的代表。按照法律的说法，是选举出本选区的代表。

人大政协会议，不论是地方的还是中央的，都简称“两会”。两会的所有费用，是由财政支出的。不晓得从那一年起，基层一些地方的两会，筹备过程会接受一些企业的赞助，以为弥补经费的不足。换句话说，就是给参加会议的代表和工作人员谋点福利。因为正常的会议开支，是不会缺钱的。这些赞助，可能与选举谁谁谁有关系，也可以说无关系，反正不少地方是这么做的。经过一些年后，企业赞助两会，似乎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按照往年的惯例，河西省的这个市，在本次会议筹备时，接受了一些企业的赞助。这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巧的是，这一年的赞助，涉及到两个大户，也就是两个赞助人同时竞选上一级人大代表。这两个被提名的候选人，只能两选一。他们都希望能选上，因为这不光是个名誉，还有很多似乎看不见，确实可以得到的实惠。为了获得会议代表的支持，两个候选人使出解数，都愿意使出一大笔钱来赞助，一次增强影响力。

代表们选上了哪一个，并无关紧要。问题是一个记者把赞助这个事情闹大了，成了政治事件。明目张胆用赞助的方式拉票，显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个无孔不入的记者，从落选的那个候选人得知了这个情况，一封内参参到上头去了。

按照记者的说法，这应该是贿选。按照记者提供的调查材料，还有给代表们和工作人员发加班费的原始记录。这如同钉子不但钉进去了，还反扣了脚，是实打实的事实。

这么严肃的会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严肃组织纪律，要追究政治责任。

正巧巡视组来了，上头便把这个事情交给巡视组来办。

按照人大会议工作人员的说法，只要是经过正式选举的，那就是合法的。谁能证明这个选举结果，与赞助费有必然的联系？他们还振振有词地说，会议接受赞助是经过了市委批准的。两会工作人员把这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把皮球踢到了市委。准确地说，是踢给了市委书记。

巡视组不得不查实，接受会议赞助，是不是真的经过了市委的批准。

老部长和丁刚强等人到达以后，调阅了人大会议筹备的所有文件，市委也罢，人大党组也罢，压根儿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接受赞助的记录。

但人大的工作人员坚持地认为，市委书记是明确表示同意的。

这个市委书记是从临近地区刚调过来的，已经进入组织程序，准备提拔到省政协当副主席。各市两会结束选出上一级代表，春节前省里开两会，只要不出意外，他就可以光荣地结束在这个市里的过渡时期，到省里去任职。对于这次市里的两会，他关注的重点是，会议各项议程顺利结束，代表委员们开开心心就好。

巡视组了解到，市里两会开会前，书记和市长、组织部长开小会讨论会议程序时，讨论过赞助费如何使用的问题。组织部长提出来，去年前年都是这么做的，按惯例接收点赞助，给代表委员、工作人员发点加班费。书记不假思索就点头了。

点头了，那就是同意了。责任当然是书记的。至于这个书记是按照往年的惯例表态，还是报告了上一级书记，这个并不重要。

丁刚强很了解这个市委书记的心态。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不会呆很久，从那一个市调到这一个市，无非是增加个经历。就这么一个过渡时期。只要代表们满意，没有集中上访，几个例行公事的工作报告顺利通过，就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谁会想到那么一个记者，弄出那么一个内参，把天给捅破了。

巡视组找市委书记核实，书记不好辩解，他也不打算辩解，把责任全部揽了下来。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个书记不但被取消提拔资格，还受到了严厉处分。

办完这个案子，河西省方面特意做了安排，请巡视组几个人去视察几个乡村。说是视察，其实是让他们放松一下，紧张地办了两起案子，弦儿蹦的太紧，该松弛一下。

看过了两个村子，在回省城的路上，老部长突然感慨地说，我觉的赞助这个事情，虽然处理完了，心里却很不好受。这个市委书记，在两个地市担任过一把手，本来是要提拔的。这么一个事情，就因为顺从了惯例，把前程弄丢了。

两个工作人员不便说话。丁刚强只好接过话头说，我也当过市委书记。这样的事情，我也经历过。这个书记错就错在呀，你主持的会议，应该决定大事，讨论什么经费使用问题？那是具体经办机关的事情，属于技术细节。你做书记的，表什么态嘛。实话说，他还是有点私心的，担心一旦打破了惯例，少了代表们的实惠，可能造成人心浮动。他以为循常规就不会出乱，事与愿违哦。

老部长说，比起那些真正的贪官来，咱们没有查到这个书记有什么经济问题，其实他是个好干部哦。因为这个事情影响他的提升，那是很不公平的。

丁刚强说，我也觉得不是滋味，这可是个教训哦。

老部长说，太沉重了，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哪个人说个段子，轻松一下吧。

一个工作人员接过话头，说了起网络上流传的一个段子：

姥爷给外孙100元压岁钱。

外孙还给姥爷20元。

姥爷问：为什么。

外孙说：这是回扣。

老部长脱口而出：估计他们经常在家里收礼收回扣，从来就不回避孩子。

丁刚强笑道：一语中的。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接过话头：我也说一个真实的事情吧。

不久前，某个省医疗卫生系统发生了一起腐败窝案串案，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市人民医院，前后两任院长接连落马，当地医疗卫生系统76人受到党纪政务处分。牵出这一黑色利益链的关键性线索，竟然是一起欺诈绑架案，被绑架的正是市人民医院的院长。

原来是三名劫匪为谋取财物，将院长骗到至一个招待所，称自己是纪委工作人员，逼迫院长主动“交代问题”，如果态度好，主动交代问题，积极退赔，可以宽大处理。心虚的院长六神无主，果真写下了一份违纪违法事实的“交代材料”。他还交出了“赃款”，说是缴纳了 “保释金”。院长从招待所出来后，绑匪匿名把这份“材料”寄给纪委，成为了查获其受贿证据的关键线索，一个萝卜带出一堆泥巴。

听完这个故事，丁刚强戏说，这个院长也太老实了，怎么会相信一个骗子绑匪是纪委的？再说，他还写什么交代材料，也不经过脑袋想一想，留下了文字，交了赃款，那就坐实了。

老部长说，那是这些人心虚。

清溪市开了家湘菜馆

丁刚强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回了一趟江东省休假。出来这么些天了，他想借此机会，问问小强他们新的平台运作情况如何。

小强和小晴高兴地告诉父亲，平台已经上线，经过一段时间调试，很快可投入正式运作。

丁刚强说，这是个大喜事，我的请你们吃个饭。我们一家人都去，好好庆贺一下。

小晴说，谢谢爸爸，但我有个请求，大鱼大肉吃多了，还是吃吃咱们江东的土菜吧。

丁刚强说，我们今天换个花样如何？听说清溪市开了家湘菜馆，去吃吃那里的土菜。湘菜是八大菜系之一，传统土菜不少。他们把菜馆子开到我们这边来了，说明人家有市场观念。咱们去吃一顿，也是个学习过程哦。学点湘菜的门道，对发展我们江东土菜，应该有点借鉴作用。

小强也叫好，他说：“听说湘菜馆里有个新化三大碗，我们去尝尝？”

几个人人都说好，于是来到清江河边一家新开的湘菜馆。

餐馆老板听说客人是做餐饮新平台的，自然高看一等，不但热情，还滔滔不绝地介绍湘菜和新化菜的特点。

新化是南方土著文化圈的一个保留地，不但民风淳朴，饮食风格也独具特色，自成一家。凡菜肴，新化厨师十八般武艺精雕细琢后，必定让人味蕾大动，满嘴留香。其中新化三合汤、穇子粑蒸鸡、农夫河鱼三道菜肴组成的“新化三大碗”，很有湖湘土菜的独特风味。

“新化三合汤” 又称“霸王汤”。相传曾国藩在湖南组建湘军时，士兵因为长期生活在野外、湖区，患风湿病的日渐增多，致使士气低落。曾国藩于是重金聘请名厨，精心调制了一种去风湿病的“三合汤”，作为士兵佐餐的菜肴。由此传开，成为一道名菜。三合汤制作严格，选选料相当讲究。原料是水牛牯之牛血、母水牛牯之厚实牛百叶、公黄牛牯之里脊肉，用井水烹制。三合汤的牛血要新鲜，稍稍凝固后，切成两指宽、寸余长、三五分厚，久煮不烂不碎，筷子夹上可以上下摇晃，极富弹性。牛百叶用母水牛毛肚片，切一厘米宽或者更细的长条，煮后清脆微甜。黄牛肉要横切，非常嫩，小块牛肉嚼在嘴里，绵软又有柔韧性，辣椒汁泡进疏松牛肉里，味道异常，鲜美甜润。以上各种食材，佐以八角、桂皮、茴香和米醋。特别讲究的是调料干红辣椒和山胡椒油。尖小的干红辣椒辣味特别，煮出的汤汁红艳艳一片。山胡椒油味道奇异，去腥味、膻味。再撒上蒜末和香葱，加点酸菜，调出微酸，开胃提味。

穇子粑蒸鸡是新化三大碗中的另一道菜肴。穇子是一种杂粮，营养价值很高。内含丰富的维生素和微量矿物质。穇子一般的食用方法是做成粑粑吃。新化有句俗话说道：“冒上过高山，不晓得平地，冒呷过穇子粑，不晓得粗细。”意思就是说，穇子粑吃起来感觉特别的粗。将穇子磨成粉用水和好，做成食指和大拇指环成圈一样大小的粑，约三寸厚，共9个。“九”谐“久”，'鸡’谐'吉’，暗合“吉祥久久”。也可数量随意，加入糯米粉味道更佳。粑粑上笼蒸熟或油炸至脆黄待用。选一公斤重的新鲜鸡，退毛去内脏，切成两指宽的鸡块，放入油锅，武火炒去鸡中的水份，放适量盐和姜片，文火炒至鸡皮带黄，放少许白胡椒粉，出锅。再找一个广口紫砂碗，鸡一半放碗底，一半放碗上，中间放穇子粑，再在上面放一层鸡块，这样可以使穇子和鸡的香气共融。若粑放碗底，会粘碗。装碗放入高压锅中蒸，上大汽后9分钟左右即可取出食用。

农夫河鱼做法，貌似川菜水煮鱼，其味却远胜于水煮鱼。挑选鲟鱼为材料，用密制高汤烹制而成。厨师在做菜的时候，跟一般的水煮鱼步骤一样，油锅里加水，放入调料，将洗净的鲜鱼再放入，再加上一些配料煮，出锅前加点胡椒粉或山胡椒粉提味。这道鱼在煮的时候，加入了淮山粉丝一起煮，吃起来挺有嚼头。这是绝活，淮山粉丝和调料放进去之后，这道菜就与众不同了。火候也得好好掌握，不能急火猛攻，不然做出的鱼不会那么的细腻。

丁刚强一家尝过三合汤以后，对农夫河鱼很有兴趣，他们感到这鱼做出来，肉质细腻，营养价值高，鱼肉吃入口中，爽滑而且非常的嫩，乳白色的汤汁泛有淡黄的油光，喝起来很鲜很香，连声称好。

出得门来，小强对小晴说，我们平台推广江东土菜，不能只是在本地传统做法上打转转，对于别的菜系，也要兼收并蓄，才能发扬光大。

小晴赞同地说，各大菜系的做法，确实不应该自设藩篱，墨守成规。根据市场需求不断改变，这是土菜发展的趋势。湘菜走出湖南，给我们提供了成功的经验。

还是做个老实人好

在回家的车上，丁刚强说起河西省人大会企业赞助的事，他询问两个孩子，美国选举费用不就是赞助的吗？捐金是怎么一回事？

小强说，我在美国多年，大部分精力在读书，有空闲就去游历那里的大好河山。因为不是他们的公民，只是拿的绿卡，对美国政治那一套，没有多少兴趣，所以知之甚少。

小晴却说，我听吴长征叔叔说过一些。美国选举的费用，全部来源于社会赞助。其中绝大部分来自财团，甚至还有国外的捐赠。这些账目是对外公开的，主要用于宣传活动，招贴画、竞选集会等，都是要花很多钱的。但有一点，赞助人与候选人之间，未必是有紧密联系的。

小强反驳道，你那说法不一定准确。赞助人支持什么人，是明摆着说的，他们拿钱有绝对有自己的经济目的，自己支持的人选上了，必然有回报的。再说，有些候选人拿自己的钱做选举费用，川普就是这样的。

任萍也说，美国的政治，说到底就是经济利益至上。

丁刚强说，美国人实在，不遮着掩着，没有孔孟之道的中庸。两相比较，就有个直率不直率、老实不老实的问题。

丁小强开着车，一家人在车上你来我去，热热闹闹地讨论起中国人老实，还是美国老实的话题。

小晴说，好多在美国的华人说老美傻，凡事照着规章，笔直走，不转弯，不变通，其实这是美国人可爱的一面。这种傻，其实就是老实。

小晴便说了自己在美国一个同学的故事。

这个同学在中国结婚时，妻子大学毕业被分到外地，他们不愿意两地分居，索性在北京“黒”了下来。黑的代价是不分配工作，拿的是临时户口。后来他们决定出国，两人一起学英语，考托福。在他们处于弹尽粮绝的状态，近乎崩溃的时候，接到了从美国耶鲁大学寄来的一个厚厚信封，打开一看，女生被录取了，两万多美元的学费人家给免了，另外还给将近一万的生活费，整个三万多美元。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有这笔钱并不一定能出国。出国要有护照。按当时的规矩，大学毕业服务不够一定年限者，出国必须有海外关系，还必须支付大学的“培养费”。他们只好全家动员，先找在台湾的姨妈开证明，然后到街道派出所开证明，跑了多少地方，当然也送了不少礼，费了很多周折才飞去了美国。

半年后，男生去美国探亲。人家对这个“家属”很关心，我只需缴一点点钱就有了医疗保险，白拿了学校图书馆的借书卡，使用健身房等等设施，还能旁听两门课，和正式学生也没有太大差别。因为他旁听的表现好，被教授看中，被录取读硕士课程。直到拿了博士学位，六年下来一直拿着全奖。除了正常的奖学金外，学校甚至送他到日本学了整整一年。美国的学校这样竭尽全力地帮助外国学生，是不是有点傻？

小晴还说，自己毕业后，学校总把校友刊物免费寄来，系主任每年写信报告系里的情况，学校有活动总要通知她参加。耶鲁选校董，也每次都把选票寄来，通过电子邮件等通信手段督促投票。你们要知道哦，校董是学校的最高权力机构，校长就是校董事会任命的。谁进董事会，要由校友们投票决定。

美国大学的学费是不够学校支出的，就是缴足学费，人家培养你还是赔本的。美国人就是这么傻，许多学生是人家倒贴钱请来的。这么赔钱培养学生，人家怎么赔得起？人家学校牛就牛在这里，他们的教育能够保证你成功，认识到教育改变了你的一生，你成功了，会捐钱来感恩。如果你毕业后收入低、欠的教育贷款还不起，许多名校的作法是：全免！

听完这个故事，丁刚强说，美国人就是实用主义，用钱物来感化人家。咱们中国人讲究道德层面，崇尚儒家文化，讲究中庸。

任萍打断他的话说，这太可怕了。一本启蒙读物《增广贤文》，大凡读点书的人，都能背几段，说什么山间无直树，世间无直人，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些就是旧文化留下的糟粕。

小强也转过头对爸爸说，五四运动就是核心是反封建，打到孔家店，提倡新文化。这场运动过去了快一百年，有人还想倒退到增广贤文的境界，确实太可怕了。我总觉开放以后，我们对国外好多东西误读了，把一些不好的东西张扬了。譬如香港那个鬼地方，坑蒙拐骗那一套，带到深圳广州，在传向国内各地。那不是外国文化，尤其是不是美国文化的主流。

小晴说，香港人，大都不老实。

任萍笑着说，你那是偏见，说的是香港商人吧。他们钻国内经济的空子，是有不少不老实的人。

任萍接着说，中国老百姓历来将老实人不吃亏作为教条。但很多人不懂，鲁迅说过，忠厚是无用的别名。为什么会这样？很多老实人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却为什么总是被欺负？因为我的文化，实际上是不教导人做老实人的。

小强有些激动了，他说，结果是聪明人吃老实人，聪明人总是占老实人的便宜。他们利用了老实人性子软，耳根软，没有手段的特点，经常给老实人挖坑设套，让老实人吃哑巴亏。

丁刚强却说，短期看来，聪明人确实是欺负了老实人，确实是占到了便宜。但我们若看得更长远一点，你就会发现，在人和人的斗争上，聪明人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但老天爷常常帮的是老实人，而不是帮聪明人。老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吃亏是福”。聪明人机关算尽，反倒算了自己的卿卿性命。老实人吃亏是福，最后大成靠德。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都是这样的定律：老天爷，都是帮老实人，而不是帮聪明人。老实人在眼前吃了亏，但是在大事上，在长远上却赢了。

任萍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插话道，我们刚才说的是美国人老实不老实的话题，你怎么转回来批评起自己的老祖宗了？

小强说，妈妈，爸爸没有离开原话题。在我看来，美国人的风格，还是实在一些。利益至上，未必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还是老实人技高一筹，做一个老实人，没有什么丢人的，

小请也说，我在美国那么些年，就不喜欢在中国城生活，几个中国人在一起，总觉不是那么回事。

任萍不让孩子继续说下去，便说，你们越扯越远了。

小强踩了一觉刹车，说道，到家了哦。

看来你还很有理想

丁刚强回到河西省以后，老同学赵江南从海南飞过来看他，还带来了两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椰子。

赵江南不知从哪个渠道得到消息，丁刚强到了河西省做巡视工作。他一见面便说：“做个钦差大臣，感觉如何？”

丁刚强说：“什么年代了，还有钦差一说？”

他又说，这个差事，没有多少文化成分，就是办案而已，一个接着一个，忙得不亦乐乎。

赵江南幽默地说，有事做，总比闲着的好吧。混到了你们这一级干部，还谈什么文化含量？

周江南在海南已经很多年了，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做派。他从北京去海南，使了怪招才成功的。去海南，是冲着那里建省不久，有一些领导职数，可以提拔任用而去的。他先当副市长，后来做过一个市的书记，现在改做一个大开发区的主任了。

海南这些年有了许许多多的优惠政策，声称要做国际接轨的大海港，搞一种新的市场经济运作模式。赵江南因势利导，不做市委书记，而改做抓具体项目的开发区主任。在他看来，这更能施展本领，实现自身的价值。

赵江南的那个开发区，要重点打造一个常态化的论坛，争取与博鳌论坛相接，齐头并进，以文化影响力带动经济发展。

他对丁刚强说，这个论坛来头大，起点高，发展前景广阔。他们班子成员有个共识，希望有个既有高位，又有学识的人来做论坛的秘书长。

赵江南就是冲着这一点，跨过海峡来找丁刚强的。

他把老同学拉出招待所，找了一间咖啡馆，慢悠悠地品着咖啡，诚心地对丁刚强说，我把你的情况和班子成员们说了，大家都认为你最合适。一个副省级干部，在机关待过，办过企业，当过市委书记，尤其不同于别的领导干部的是，你有成就呀，是个货真价实的文化人，笔杆子。

丁刚强被赵江南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你老兄别给我戴高帽子哦，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运气好点，上了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就是一个弼马温罢了。我这样的人，你去北京随便抓，一大把一大把的。再说，这些年里，海南积蓄了那么多人才，你登高一呼，响应者众啰。

赵江南说，北京那些人呀，背后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咱伺候不了。你说咱们谁跟谁，别百搭干部的架子哦，同一个寝室里出来的哥儿们，几十年里知根知底。你不帮我，谁帮我？

丁刚强说，你看我，弼马温没有做几天，麻烦一大堆，现在被扔到这里来了。回江东休两天假，很快又被召回来了。苦命哦，我抽不开身，一件接一件的麻烦事。

赵江南给丁刚强的杯子里加了一小块方糖，接着说，你说你，一个省政协副主席，怎么成了办案子的人？不务正义呀，太可惜了呀。中国那么多贪官，你查得完吗？查贪官成了你的理想和追求？

丁刚强叹气地说，我这个年纪了，还谈什么追求。做个老实人，办点实在事，出点小力气，贪官污吏嘛，查一个少一个。

赵江南也叹气地说，看来你还是很有理想。

他又说，没有制度保障，总会有利益驱使，贪官们总会前赴后继，层出不穷的。你打得完吗？我们的那个论坛，是个常设机构，借鉴国外和我国历史上的文化精髓，就是要探讨建立一个怎么能适合我们国情的机制，这才是你的真正理想吧？

说完这几句，丁刚强不再回话，保持着一种少有的沉默。他们年轻的时候，在大学寝室里讨论问题时，丁刚强也是这种姿态，不急于与别人争取，而是一边静静地听，一边静静地思考，想明白了后，再做回答。

赵江南接着说，我的建议是，不如利用你的多年知识与经验积累，加上你强大的思辨能力，做点深层次的研究。

丁刚强终于回了一句：“那么多大学、研究所，那么多专家，让他们去研究吧。”

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环境

赵江南还是那股蔑视一切的学生腔调，他说，什么专家？你看电视里，微信里，那么些胡说八道的所谓专家，被人称为砖头的家，国内那么多大学呀，研究院呀，不少是纯属空谈象牙塔的玩意儿，不切实际的太多。

他接着说，咱们国家几千年文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知识分子被驯服得无自主意识，没有一点棱角，人云亦云。这似乎成了大学和知识分子的自律规则。中国历朝历代都有“穷年忧元元”一类知识分子，他们渴望治国齐家平天下，将大志变为现实，但现在大学和研究所的所谓专家，以实惠和生存为要义，他们成不了气候，太令人失望了。

丁刚强漠然地看着慷慨激昂的赵江南，严肃地说，这可不像你一个领导干部说出来的话哦。

赵江南说，好了，好了，我不与你争论，也许我太激动了。你的好好想一想，海南省有特殊的地位，有宽泛的环境。我们的论坛，会在这样的土壤成长出来。这个崭新的研究机构，既务虚，也务实，需要你丁刚强过去挂帅，专门研究中国现实基本问题，中国未来的发展问题。

丁刚强无可奈何地说，我一个学历史的，只能在故纸堆里转转，现实的事情，复杂得很哦。

赵江南笑嘻嘻地说，《幼学琼林》不是有句名言，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这话可不是糟粕吧。

丁刚强低着头说，让我想想吧，身不由己，牵扯太多。

赵江南不依不饶继续说，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俗人的事，我早就为你设计好了。你结束这次巡视后，我们可以马上给你办手续。你离开江东省，去了海南后，还是以前那个级别待遇。你想提前退休，还是调到那边去挂个什么职务，我去北京找人落实。

丁刚强苦笑着说，这个到没有什么要紧，我不是常说自己是个弼马温嘛，无所谓的。但我是一大家子呀，过去总是分居，现在年近花甲，好不容易老婆孩子才聚到一起啰。

赵江南乐了。他觉得丁刚强这话的余音是动心了，便开心地说，这些你就别想了。我来这里前，去过你们江东省，和任萍嫂子商量过，她不是早就辞职了吗？干脆让孩子们也去海南，把和吴长征合作的那个项目带过去，去我们那里，优惠政策很多，市场前景更好。星火集团也可以在那个地方设个分部，现在什么联络手段？互联网时代，光束经济时代哦。海南天高地阔，海天一色，天时地利，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环境？

丁刚强端起杯子，将余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反扣过来，不好气地对赵江南说，看来你是把我反扣了哦，我连翻盘的能力也没有了。

赵江南说，江东这个地方，背负的历史太久太久，空气太沉闷了。去海南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等到高平凡、李远、许晴晴他们几个都退休了，我全部请过来，把咱们这个论坛，办成世界一流的水平。

丁刚强说道，你还是比我有理想。你哦，壮志凌云。

结束巡视后，已近年关季节。

结束了连续多年的暖冬气候，这一年冬天出奇地冷。很少飘雪的的河西省，十一月不到，满遍野就被漫山遍野的大雪覆盖了。北风不停地唱着歌儿，一个劲儿地从一个山头飘向另一个山头。

丁刚强坐在返回清溪市的高铁列车上，看着满眼光溜溜的树枝丫儿上，压着一串串凝重的雪花，一脸无可名状的沉重。

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收到了柳如是的微信。

柳如是写道：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无非就是一份缘，一份情，一份心，一份真。

擦肩而过的叫路人；不离不弃的叫亲人；时牵时挂的叫友人；生死相随的叫近人；默契能懂的叫爱人。

不管哪种关系，无需锦上添花，只需雪中送炭，足已。

风轻云淡时，一句问候；细水长流中，一个惦记；郁闷困惑时，一丝安慰；穷困潦倒时，一些给予；孤独无助时，一臂之力；落魄失意时，不离不弃。

望着窗外不时飘过的小雪花，带过去的眼前仿佛飘过柳如是白皙的脸庞。他心里说，这女人呀，不知又从哪里抄来这么一大段话。别看这是抄来的，还正合自己此时的心境。

人生，不就是在这个小小星球上一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就像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风，来无影，去无痕，不留下一点踪迹。风起风过，留下的只是缘分。

丁刚强眼眶湿润了。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赵江南那边，是否需要柳如是这样的人才？

2021年10月31日

完成于长沙蓉园

作者张效雄，湖南湘阴人，生长于国营汨罗江农场（现岳阳市屈原区），湘潭大学毕业，记者出身的作家，湖南日报社高级编辑（教授）、集团原副总经理，湖南省委宣传部、省网管办阅评专家。代表作：长篇小说《风起》、散文集《寻觅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