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也不闲着的孙毓敏(中)

《金玉奴-洞房》——这是孙毓敏很知名的代表作了,在很早以前,孙毓敏先生就对原来荀慧生的演出本并参照了童芷苓的演出本加以了改编,增加和完善了念白和核心唱段“花烛夜”和“非是我”,突出金玉奴不畏强权、正直纯洁的人格,之前,有些人对孙毓敏这一改动是颇具微词的,但是从今天演出的状况看,从专业到票友,从内行到外行,只要是唱花旦的,都热衷于演出孙毓敏的版本,我想这就是成功的实践。艺术没有一定的是非原则,很难说谁是对的,谁就是错的。对于角色和剧本,每个人的理解不同,那么在改编上,应该吸取更广泛认同的审美取向。此次演出该剧的是上海京剧院的熊明霞,熊明霞今年的进步非常大,已俨然成为一名大花旦了,气质沉稳,表演大方,也很适合演出该剧。

孙毓敏演唱的《金玉奴》花烛夜勾起我绵绵长恨

《双玉缘》——根据吉剧《桃李梅》移植改编而成。剧情描述了姐妹二人(玉李、玉梅)的曲折婚姻,并巧妙反抗恶霸方梦龙的故事。该剧的情节活泼生动、人物也是充满灵气,由于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身份的转变,主演要先唱花旦,后反串老旦、小生,在戏中作反串来诠释人物身份的转变,在京剧中是很多见的,比如关肃霜在《铁弓缘》中就一人连任花旦、花衫、青衣、小生、刀马旦、武旦、武生等角色,可谓是蔚为大观。这种手法也是荀慧生大师常用的舞台形式之一,比如《荀灌娘》后反串小生,唱【娃娃调】,我们都知道孙毓敏先生天生模仿力超人,学什么像什么,李瑞环主席曾为她题词“敏而好学一精多能”,特别能概括孙毓敏的特点。剧情的风趣幽默、轻松活泼加上表演上的“一精多能”,这种相互相成的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构成了这部作品的精彩看点。演出这个剧目的是方开柳和许翠,前后分饰,精彩之处,真是值得期待。

孙毓敏演唱的京剧《双玉缘》选段

《姐妹易嫁》——根据吕剧移植改编,剧情描述姐姐张素花嫌贫爱富拒嫁书生毛文简,无奈之下迫使妹妹素梅代嫁后才发现毛已高中做官,素花后悔已晚的故事。孙毓敏先生能发现这个戏,可谓是慧眼独具。这个故事情节在我们的观剧印象中已经司空见惯,有很多的戏剧是这种情节,但是一个旧闻的故事到了孙毓敏先生的手中却变得十分新颖,这个戏开始便是毛文简讲述自己的婚姻立场,决定要去试一试张素花对自己的爱情,张素花出场一段荀味十足的唱段,把嫌贫爱富的心理唱得十分明晰,但是又惹人怜爱,这两者看起来应该是很矛盾的,一个嫌贫爱富的人怎么会惹人怜爱呢?这就是京剧的独特魅力了,能把丑陋的东西作出很美的表达,得到观剧时身心上的愉悦。张素花看见锣鼓喧天,以为毛文简高中,前来接自己出嫁,欢喜极了,在楼上闺房又唱有做,在【花梆子】的过门中换取新衣裳,表演得满台生花,十分惹眼,但是得知毛文简并没有做官,而且还是一介穷儒的时候,不听父亲和妹妹的劝阻,赌气回楼,在这里,孙毓敏先生设计了一个大步量、跺脚、撅嘴上楼的表演,真是形象之极,把一个小姑娘失望、赌气、又轻浮的心理状态表现的真真切切,在前面十分程式化规范的表演中,一下子撒开了生活化的元素,观众看到此处,满堂喝彩。这个张素花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几经周折,张素花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未婚夫毛文简的确是做官了,而纯洁善良妹妹此时已经要出嫁给毛文简了,张素花为了赶到前面上花轿,上楼自我梳妆打扮了一番,匆忙间,用白粉在自己的腮帮子上点出两块白块儿,十分滑稽,赶紧下楼来看,毛文简叙述了自己试探张素花真心的经过,张素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软了,在观众轻松的欢笑声中,落下了大幕。整个戏的情节层次相当紧凑,戏剧矛盾十分贴切,一环扣一环,演员能够在台上用“唱念做表”这种戏曲不可缺少的程式性表演填满了整个戏剧表演的空间,真是相当好的一出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最后张素花在脸上抹上的两块白块儿,像个小花脸,我当时想,孙毓敏先生真是十分大胆,能这样呈现人物,有的人也许会认为不美了,过分了。可是我想还真是再也找不到比这一招更鲜活的表演方式了。怎么看怎么可笑,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这就是孙毓敏高人一头的地方啊!孙毓敏演出这个戏的时候是1963年,而且是她自己编曲演唱的,可想而知,孙毓敏超前了多少!演出该剧的是天津青年京剧团的青年花旦张悦,张悦的表演十分活泼,灵动的很!有好嗓子,能唱,眼珠子转起来会说话,这样的戏对她来说,也太合适不过了。

《一代贤后》——根据越剧移植改编而成,描述贤后窦姬为维护“汉律”之尊严而大义灭亲,最终“生祭”其弟窦广平送其归天的故事。孙毓敏是上海人,看越剧、懂越剧是她必然的积累,看不能白看,终于又发现了一出好戏。这里的窦姬是“花旦应工青衣范儿”,也就是说表演上偏重于端庄深沉、大方流畅,但是又不失花旦灵动的气息,在“生祭”这一场中,窦姬有大段的【反二黄】的唱腔,音域宽广、高中低音齐备、高度音区相差十几度,对演唱者来说极富挑战性,唱词写得很好,唱腔设计的也很有层次,把窦姬深情、悲情、亲情、离别之情表达的很充沛,层层递进,步步为营,一气呵成之际,使人不得不叫好。这次巡演只演出其中“生祭”一折,我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前面再能展开写内容更好,那么后面的【反二黄】就不是独立成篇了。表演者是常秋月,一向在舞台上活泼好动的常秋月,演起悲情戏来,丝毫不差,那悲从中来、悲悲戚戚、幽怨愤恨的情绪张力表现的很好!特别是常秋月努力训练嗓音,亮出了一幅漂亮的嗓子。更是锦上添花了。

《狮吼记》——根据昆剧《狮吼记-跪池》移植改编,这出戏当年陈墨香曾今为荀慧生整理并上演过,惜乎年代久远,此剧的演出以及剧本也失传了。它描述柳氏凶悍,丈夫陈季常怕妻又贪色,和好友苏东坡携女伴出外云游,被柳氏暗中派人跟踪,回家来被柳氏责罚而跪在池边,不振夫纲的故事,规劝人们做妻子要温柔,做丈夫要诚实为好。昆曲这折戏,原来是以小生(巾生)为主角的,而孙毓敏先生改过后,变为了旦角柳氏为主角,唱念做表,各有特色。这出戏和《痴梦》都来自于昆曲,但是经过孙毓敏改编后,呈现在舞台上的却是另外一番面貌,也就是说,孙毓敏赋予戏或者说人物的力度要“狠”的多,要鲜明的多,昆曲受本剧种特点的限制,偏于端庄,京剧也受本剧种的限制,讲究规范,孙毓敏则不是,她能游离在两者之间,有能把这两者的规矩打破,树立起一个风格。如同下刀,一刀切中要害,刀刀刻画深刻。比如:柳氏的第一次出场,在没上场前,先闷帘叫板:“陈季常,我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啊!你你你你气死我了哇”,这句是由念白转向散起的【二黄散板】,散板收掉,转向【二黄回龙】这叫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想这是不是孙毓敏搬来了《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的样式呢?一句念白的劲道,就把柳氏泼辣爽利、声色俱厉的形象勾勒出来了,鲜活之极。一句念白,让人物立得住,这也不是所有当代的演员在创新剧目中都能做到的啊!有时候,我很想看看孙毓敏先生自己是怎么攒出戏来的,想探究她在创作时那一瞬间的灵感。如今是唐禾香来演出这个剧目了,唐禾香有《痴梦》的基础,《狮吼记》和《痴梦》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唐禾香可谓是得心应手,但是唐禾香并不愿意把这《狮吼记》作为《痴梦》的翻版,而是有了很多自己的再创造,她能着重把握住一个“情”字,处处都是为了对陈季常的“情”,那么柳氏对陈季常所有的责罚、打骂、呵斥都变得合理了,使得人物不那么让人惧怕,更加的可爱了。这出戏也是一出轻喜剧,观赏者看着心情愉悦,笑声不断,演员演来也十分轻松,劲头十足的。因为剧本给到位了,人物也给到位了,这样的戏能不好么?但是,我觉得这个剧本还有待完善的地方,比如其中很多过于生活化和随意化的表演还有待商榷,应该适当的拉回来一些程式性的东西。扮演陈季常的演员是青年小生演员辛晓鸣,他扮相俊雅、条件很好。正因为陈季常这样的小生不是二路小生,而是很吃重的角色,所以要求演员要有一口好念白,要有书卷气,同时还要在表演上突出“憨直”、“卖乖”又“狡黠”的特点,要能撒的开,京剧术语属于称之为“攮掖”。辛晓鸣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我知道他的武小生戏是很好的,这次看了他的文戏,也特别不错,他文武兼备的聪明和灵气展现在舞台上,我觉得他进步非常大。

孙毓敏、常建忠演唱的《狮吼记》片段

《翠屏山》——根据传统骨子老戏改编,描述杨雄之妻潘巧云祭奠王押司时,遇海和尚互道思念之情,被杨雄结义兄弟石秀看见,误以为潘、海有奸情,告知杨雄。潘巧云自感委屈,约海和尚私奔,海和尚被石秀杀死,潘巧云自杀而死,杨、石投奔梁山的故事。京剧传统戏早有演出该剧,也是很多花旦的看家戏,孙毓敏演来采用“京梆两下锅”的表现手法,先唱皮黄,后唱梆子,在哭海和尚一场戏中,专门设计了一整套的梆子唱腔。高亢激越、酣畅淋漓,把潘巧云撕心裂肺的情绪表达的很好。京梆两下锅的形式在过去的京剧舞台上早有先例,它是过去艺人合作演出、或者说为争取观众采用的一种演出方式,或者说是一种谋生手段。随着“净化”舞台,这种形式已经很少见了,而过去荀慧生和赵燕侠都这么演出过。孙毓敏沿袭这么演,把传统的东西拿来,改头换面,对观众来说,又有了一种新的观赏感受。匠心别具!该剧由许翠主演,许翠是孙毓敏先生的爱徒,个头、扮相、嗓子都是极好的天赋,有着很娴熟的舞台经验,此次为了演出该剧,苦练梆子唱腔,高亢激越、慷慨悲壮的燕赵之音是具有相当演唱难度的,许翠此次演出,驾驭得迎刃有余,确实是一大看点。我在看许翠表演的时候在想:孙毓敏这种“京梆两下锅”的样式,是不是蕴含着孙毓敏对先师的一种悄然回归,抑或说表达致敬的自觉行为意识呢?

许翠在舞台上高亢嘹亮、伤情凄厉的演唱,琴师周志强先生一改往日的京胡,而手执板胡铿锵有力的运弓,在激愤昂扬的嗡嗡声中,观众已经从潘巧云的悲伤中早解脱出来,而是异常兴奋的享受着演职员们给他们带来的绝美的艺术饕餮。忍不住一声叫好!身心爽畅。

【中】

(作者唐义刚 转自国家京剧院网)

🛒戳此【跟随·姜玲教授·学京剧】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