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林茂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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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茂，在《工人日报》《辽宁日报》《星星》《绿风》《当代诗歌》和《青年文学》《鸭绿江》《岁月》《辽河》《辽宁诗界》《天津诗人》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作品。辽宁省和抚顺市作家协会会员。
我像爱春天一样爱他们
（组诗）
◎宽 恕
我宽恕雷霆的诅咒
狂风搬动一条野心勃勃的大河
瞬间 将一座刚落成的木板桥毁灭
我宽恕路上打劫的石头
毫不手软把一辆压得只剩半口气的马车
轮胎扎破
我宽恕蹲在路边看热闹的村庄
毫无表情的面孔 像黄土一样敦厚坚硬
我宽恕他们帮助推车后
接过钞票时诡异的微笑和欢乐
我宽恕了他们 我的一群兄弟
在贫瘠土地上生长的高粱和玉米
我唯独不能宽恕自己
在他们面前 不停地抖落身上的浮尘
擦掉鞋上的泥土 不敢点燃他们递过来的旱烟
喝酒时不敢端起大碗
我无法宽恕自己 再也不是一块干净的石头
内心储存优质的钢铁
◎跟在一群牛的后面
谁也不会反对 立冬过后
给忙碌的牛放一次长假
让一群疲惫的神灵自由自在地走向山间草地
耍着欢地撒野
饿了 啃枯黄的野草
渴了 嚼凉爽的冰茬
吃饱喝足后 随便
找一块隆起的向阳山坡
扬头磨一磨头顶的双刀
低头蹭一蹭乌黑的皮靴
扭头看见两只桔黄色的牛椋鸟
正在为它梳理乱蓬蓬的绒毛
它高傲的像至高无上的皇帝
牛气十足地看了看天空
霸气地甩了甩尾巴
没有夹板和龙套约束
没有鞭影和吆喝追赶季节
它们憋足了劲儿 开始
怒吼着寻找对手
温柔地呼唤情侣
跟在一群牛的后面 我也像一头牛
自己给自己疏松一下筋骨
◎特 赦 桃 花
山桃树聚众暴乱
像一伙占山为王的人
在我到来之前
它们已在群山中攻城掠地
四处放火
并用粉红的手指
替我
打理方园百里的江山
它们都是我的兄弟
拒绝穷困潦倒的流亡
拒绝荆丛野草逼近家园
痛饮懦弱苦酒
摔碎最后一只空碗
它们一转身
举起火把
站在万山之巅
我原谅了山桃树
无秩序的掠夺每一寸土地
无节制的生育繁衍
我向蓝天发出圣旨 特赦
有关桃花的所有花边新闻
蜚语流言
同时赦免
嚼舌根子的人改写桃花身世
编造的谎言
告诫所有的世人
见了桃花 别再意马心猿
◎甩 牌
恋旧 谁敢与一棵老槐树PK
一把绿色油纸伞 一举就是百年
甩着绿叶 同树下一群同样衰老的人
甩着花花绿绿的纸牌
甩出一片痴情 甩出闲散时光中
生活的韵脚和节奏
他们欢乐 仿佛都是人生赌局中的赢家
赢得了尘世百十年的光景和岁月
其中 有人赢得一双拐杖
有人赢得一对助听的耳朵
有人赢得日夜的喘息和咳嗽
有人赢得一辆舒适的轮椅
偶尔感叹 仿佛都是大输大败的人
在时光的牌面上 共同输掉了青春和似水年华
其中 有人输掉了笔挺的骨架
有人输掉了酒量 热血和胆识
有人输掉了满身的腱子肉
有人输掉了啃最硬骨头的牙齿
谁也不会嘲笑 老槐树搂着一个鸟巢
像一朵爱情玫瑰
谁也没有在意 鸟儿委婉的提示
太阳像一列火车
正从黄昏的原野上跑过
◎驮 碑
活着 自己驮着自己
走过尘世 像一块移动的碑
没有文字没有日子没有生辰八字
让世人品评
或被唾骂
或被赞美
一生中最后一丝杂念
业已向天空默默忏悔
身后事
他管不了站在身后的人
手里端的是美酒
还是一碗凉水
死后 借一块石碑
替自己站着 替自己活着
鲜红的文字 说着
自己的一生 等待
千年后轮回
这就不难理解
长寿的赑屃
为什么总是驮着一块
重沉的石碑
◎卖 蛋
我把母亲积攒半年的鸡蛋
放在一个篮子里
还有半路捡的一场大雪
远方的早市 萧条冷落
但一定有人攥着几张票子
等着我的鸡蛋
等着我的吆喝
给贫血的生活补钙充血
这时 我就像一个工于心计的奸商
砍价 砍得对手颤抖着放血
我得意忘形时 却被积雪下
一块石头暗算 我摔倒时看见
一篮子鸡蛋绽放出菊黄的花朵
贫穷时卖蛋 如同挽起袖子卖血
那一篮子鸡蛋是一家人
口中攒下的五味 是母亲的油盐酱醋
父亲的劣质烟草 弟弟的书包
我脚趾外露的一双棉靰鞡
我现在还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不把那些鸡蛋 分装在两个篮子中
对称拎在手中 保持身体平衡
就像走在前面的父亲
四平八稳挑着一担稻谷
◎弹 射
我一闪身 侥幸躲过父亲
飞来的一脚 却没有躲过
接下来一脚 我被踢飞
天空多了一只流浪的飞鸟
父亲再也追不上我
他一脚把我踢出乡村贫穷的视野
踢落我一身泥土
和一脑袋麦芒 高粱花与落叶
祖先用世俗的黄土垒起的庙宇
被他狠歹歹的一脚瓦解
我注定躲不过父亲这一脚
他看不起我躲在屋檐下 像一只麻雀
飞不过风雨呼啸的树梢 他这一脚
代替了他所有的语言
凝聚了他一生的力气与爱
和不愿说出的苦痛
借助父亲这一脚之力的弹射
我飞过万山之巅
俯视繁华的世界 独善其身
保持故乡河边那块石头一样干净
父亲坐在上面
平静地看着落日在烟锅中滚动
◎春风中 我和故乡握手言和
刚脱胎母体
我就被仇视的目光指认
是窝藏变天帐那个人的子孙
我像风中漂泊的种子
无法选择落脚土地的贫瘠还是肥沃
如同一只雏鸦 刚啄破蛋壳
就被命运打上黑色烙印
天空辽阔 我在一只隐形笼子里
练习飞翔
大地宽广 我在一圈无影栅栏中
迎接风暴
阳光普照 揭下冰冻的封条
给我攀援的阶梯
雨水滋润 母乳一样的喂养
给我生长的力量
我是树木 在风雨中开花结果
我是煤炭 在火焰中发光发热
我是孽障 欠下一生也无法偿还的债务
我是种子 在春风中和故乡握手言和
◎一个村庄的祖母
仿佛村口的垃圾箱没有翻动过
散落的酒瓶 易拉罐 塑料袋 纸壳
没人捡拾 仿佛视野之内
这些微不足道的再生资源
正等一个宠爱的人走近
日上山峁了
铁夫的祖母还没有来
仿佛路边的花草集体患了流感
月季垂头 胭粉豆提前稠谢 爬山虎匍匐
没人关照 仿佛平凡草木
这些渺小的植物正伏地祈雨
或等一个怜悯的人提壶哺乳
影子回到体内时
铁夫的祖母还没有来
仿佛纷飞的细雨专为祭祀而来
一次性撑开千百朵花伞
铁夫来了 一个叫铁夫的村庄来了
一遍又一遍擦洗一块石碑
仿佛在擦一个人脸上的泪水
一个村庄的祖母在泥土中
坟墓比周围的群山稍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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