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凉薄之雾，或被华林
一
偶然遇到旧同事，谈起这两年来深圳密锣紧鼓的教师招考。他说有朋友在深圳一所尚算有名的民办学校工作，参加最近的一次招考，笔试过了，需要所在单位的工作证明参加面试。所在的校方，老板说自己没有义务给她开这种证明，没开。后来她想法子参加了面试，并且得了总分第一。等到的却是警察带来的刑事拘留文件——她的“法子”是私刻了所在单位的公章，开了面试需要的工作证明。
校方报了警。
有刑事案件在身的教师，如果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会丧失教师资格的。
不能再踏足讲台。即使判缓刑，也是有案底，这等于人生的黑洞。每再前行一步，都要比别人多付出很多。
我们都知道苦难和折磨是硬碰硬的，是鞭子透过皮肉直达神经，那样地疼痛。
朋友说到这里，盯着我问：你怎么看？
我叹口气说：这老板，缺德哪。
见不得别人好，更不肯成人之美。
我问那个朋友后来怎样了。
老同事盯着墙说： 不太清楚，要是我，会拿刀去堵那个老板。
后来我知道：民办学校的聘用合同中，普遍有一条是老师们如果要参加公办学校招考，需要先辞职。
在我看来，这是明显的霸王条款。
好比病重病人要转院的时候，原来的医院先把氧气管拔了！
人人都要活命，都要保着饭碗，你让人家在没有找到新饭碗之前把自己的饭碗先砸了，谁敢？
你说你没有义务。
是的，你似乎没有义务让别人过得更好。
在所有约束人类的力量中，法律条文、义务应该处于最低层级的。例如“义务教育”是保障社会公义的最后一道屏障，赡养义务、抚养义务是匡扶社会伦理的最后一根钢丝。老板以“义务”来推拒，殊不知，义务之外，还有道义，以及仁义。
二
随喜赞叹是很难的一种行为。就个人而言，我留意过自己说的条件反射式的随喜赞叹，以陌生人和没有任何利益相关的人为多，对于熟人和有利益相关的人，常常是经过纠错之后的行为，而非即时本心。
然而，看到可怜的人，怜悯之心却可以立即生起。
从前我对自己这种心理会有羞耻感，会极力掩盖或者拒绝承认。后来我慢慢懂得“心如明镜”，并不是说心像明镜一样毫无尘埃，而是像没有尘埃的镜面一样真实清晰地呈现自己，包括让人产生耻感的念头。
为什么祝福别人很难？是因为我们匮乏感太盛，而安全感太缺吗？
我想是的。
如果孩子们从小被放置在一个对立的斗争的环境里，例如“不要输在起跑线”“你看别人家的孩子……”“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他们会拼命攫取周围的资源，拼命碾压周围的对手。即使最后学识有了，阅历有了，却成为钱理群教授痛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他们的世界里，通道又少又窄，当别人好的时候，他潜意识里就是“你好了，意味着我就不好了”。
我们很多时候茫茫然地加入某些斗争，跟着虚构并不存在的敌人，任由太多的看不见的手搬弄着我们的头颅，虽然他们的头颅也被很多手搬弄，而更高的头颅，被无明搬弄。
创设“共生”“共赢”环境，有多难呢？
愚鲁如我，找不到答案，于是慢慢退而求其次。“随喜赞叹”太难，还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这句话可用。世界并不孤立存在，大家也早接受“隔了六个人你就会跟拉登扯上关系”的说法。所以，你身边的人如果不好，你能好到哪里去？稍远的人不好，你的次层级关系也许受累，你又好得了多少？
例如，你小姑子闺蜜的不好，跟你有关系吗？
你可以硬说没有。但事实上，她闺蜜不好，她慢慢受到不好的影响，变得小气计较，爱打小报告。
你说她打小报告管我什么事情？
不管你的事，但管你翁姑的事。
你翁姑管你的事了吧？
所以，要是你小姑子的闺蜜有一点好消息，要努力替她高兴。
这样说吧，“随喜赞叹”是出世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是入世的。
在世就入世啊。
我一直是糊涂虫，女儿常说某某某如何，某某某如何，妈妈你为什么好像无感呢，看起来似乎是高尚的。
孩子多聪明啊，懂得用“似乎”加以怀疑。我说，我才没有那纸糊的高尚呢，这是最为自己的做法了，你想，某某某、某某某跟我们都是有关系的，TA 要是不好，我们又好到哪里去？我糊涂一点儿， TA好过，其实还是我好过啊。
不把自己和别人捆绑，或者虽然被捆绑，但是尽量打活结。
三
如果社会有一种普遍的病，病菌会传到每一处。城市的关卡、小区的岗亭、贵族学校、餐厅的高脚杯以及会所里的健身机，都阻挡不了。
就我所见，是撕裂。
我们有些同行，孩子们在学校发生的一点儿纠纷，都要请“双方当事人”口述事情经过，教师记录下来，请双方签名。
双方当事人，甚至有二三年级的屁孩。有时候看着笨拙的签名，我有点儿难过。
我问：不麻烦吗？他说：我怕讹。
我理解他，那些泼在老师身上的脏水，甚至殴打，乃至于弑杀，给每一个从业者心上垒满石头、钉子、冰块。
大家只是压着，将之转化为防范、焦虑、争斗……然后是巨大的撕裂。
每个人都成了病源。
我又能做什么？
我只能近乎徒劳地做一些联结吧。
在家长会上，我跟家长们说：请选择无条件相信你的孩子，他的世界里，你是他们最可信赖的。我自己，也选择无条件相信孩子，不是相信孩子的每一句话，而是相信他们没有恶意。
当然，对于一切自称的高人或者好人，我都戒备。
尽量坚持正向的分析和判断，也许是你对世界和对自己的最大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