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调,一场谈笑(一)
文/沉吟先生
今天开始,我们谈谈诗。
谈诗,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挺不容易的。
说容易,是因为谈得太多了,谈诗的人也太多了。懂的谈,不懂的也谈。主持人谈,歌手谈,学者谈,民工谈,教授谈,学生谈,绅士谈,流氓也谈,是个人都谈。课堂上谈,报刊杂志上谈,网络上谈,春晚也谈,平台香臭都谈。昨儿谈,今儿谈,明儿还谈。随便看上一两首,听上两三句,就可以说懂,随时随地可以谈,百度一下,吵架闲聊时都可以阳春白雪,伸出肥硕的手指头,挑出兰花指装个骚人。
说不容易,也是因为谈得太多了,谈诗的人也太多了。懂的谈,不懂的也谈。主持人谈,歌手谈,学者谈,民工谈,教授谈,学生谈,绅士谈,流氓也谈,是个人都谈。课堂上谈,报刊杂志上谈,网络上谈,春晚也谈,平台香臭都谈。昨儿谈,今儿谈,明儿还谈。从一堆米中挑出一颗老鼠屎,不容易,从一堆米中挑出一堆老鼠屎,更不容易。
有困难要谈,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谈。因为,从西周的宴飨到唐宋的闺阁,从战国的烽烟到秦汉的边关,从塞北的大漠到江南的水乡,从遥远的天山到滚滚的长江,从匈奴的胡笳到汉家的丝竹,从五胡的长枪烈马到画屏上的金鹧鸪,时时飘荡着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屈呐喊,粗犷而悠远,处处流淌着沁入骨髓之中的深情吟唱,婉转而迷离。那么现在,让我们暂时停下匆忙的脚步,抛却都市的喧嚣繁杂,轻轻回首,穿越漫长的时光,将目光投向四五千年前的上古时代。
在那个久远得几乎让我们感觉到陌生的时代,诗歌其实已经诞生了。但在文字出现以前的歌谣,只在人们的口头流传。
远古先民劳动时的号子,可以说是诗歌的雏形:“同志们加把劲呦……嘿呦……嘿呦……”,没错,就是这个嘿呦嘿呦,鲁迅称之为“杭育杭育”。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劳动类的)
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婚姻类的)
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战争类的)
……
诗歌,他的韵律一定是合乎人类最原始的呼吸和发音节奏的,这个刚性要求到今天都没有变,以后也不会变,“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严羽《沧浪诗话》)。现在的新诗,可以不押韵,但一定要有节奏,要有一定的韵律,否则,不可以叫“诗”。
因此,在远古先民生产生活时,产生的这些二言形式的原始歌谣,几乎都是发自本能的一些内心的呼喊,情感的宣泄:“用力……”
另外,还有一些相传的上古歌谣:尧时的《击壤歌》(《群书治要·五帝本纪》)、舜时的《卿云歌》(《尚书大传》)、《南风歌》(《孔子家语》),但这些作品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绝非尧舜时代所能产出,毫无疑问是后人伪托。
中国真正成熟的古典诗歌的源头是《诗经》。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本为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为笙诗,有目无辞,所以现存的为三百零五篇。
现存的诗作者和写作年代大都不可考,只有极少部分可以大体确定作者或年代(例如周公旦)。总的来说,都是周代的诗歌,最早的作于西周初年,止于春秋中期(前570年左右),时间跨度五百多年。应该是由周设专人(史官或乐师)从民间陆续采集。据《史记》载,《诗》本三千余篇,由孔子删定编纂为“诗三百”,但这个说法存疑,现在更倾向于孔子只是参与了这个过程的说法。汉武帝时尊之为“经”,始称《诗经》。
汉时流传的《诗经》主要有鲁诗(鲁人申培公所传)、齐诗(齐人辕固生所传)、韩诗(燕人韩婴所传)、毛诗(鲁人毛亨、赵人毛苌所传),东汉大儒郑玄作《毛诗传笺》,三家诗遂逐渐亡佚。我们今天读的《诗经》,即为毛诗一脉所传。《隋书·经籍志》记载:“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亡于宋”。
《诗经》分为国风、大雅、小雅、颂四部分,这个标准是按音乐来分类的,风多为民间歌谣,雅为西周王畿附近的诗歌,多出于下层贵族之手,颂为祭祀宗庙之歌。《诗经》中的诗,最初都是配乐歌唱的,后由于乐曲亡佚,所以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辞而无曲。
从内容上看,有祭歌(如《周颂·清庙》),有宫廷宴飨乐曲(如《小雅·鹿鸣》),有叙事性的周代“史诗”(如《大雅·生民》),有反映战争的(如《秦风·无衣》),更有婚姻和爱情的歌唱(如《秦风·蒹葭》)……那么,我们可以说,《诗经》是周代社会一幅色彩斑斓的历史画卷,透过这幅画卷,我们可以窥见周王廷宴会鼓瑟吹笙的宏大场面、沙场将士与子偕行的虎虎气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脉脉温情……
从艺术的角度考量,《诗经》中那些“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的民歌民谣,语言质朴,描写细致,同时借助一唱三叹、重章叠句、往复回环的艺术形式,使其情思悠长、韵味十足,足够摇头晃脑之用。广泛采用的赋、比、兴的表现手法,也对后世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从一定程度上讲,人类的历史是由战争推动的,文学发展也不例外。
春秋中叶以后,兼并战争加剧,“王者之迹熄而诗亡”,但南方楚国的民间歌谣不仅没有熄灭,反而以燎原之势,烧红了南方的半边天,不停加柴加炭,终于锻烧出了一个辉映后世、照耀千古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屈原。
屈原,在中国文学史上以一个名字代表了一个时代,而且是唯一,不是之一。
屈原,名平,屈姓为楚国昭、屈、景三大贵族之一。屈原曾任左徒、三闾大夫,掌王族之事。后为同列朝臣所嫉,被怀王疏远。怀王死,长子顷襄王即位,再遭放逐,流落于江南流域沅、湘一带,多年后抱石自沉汨罗江。
楚国实在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的人们特别热爱生活。《楚辞·招魂》云:“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阳荷些”,“涉江”、“采菱”、“阳荷(即阳阿)”这些当时楚地流行的民歌是催生以屈原作品为代表的《楚辞》这株香草的第一块牛粪。
第二块牛粪是楚地巫风。
鲁迅说,中国本性巫,这一点在楚地表现得尤为明显。
正如王逸所说“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民间祭祀之时,往往使巫觋“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这种巫术文化保留着最原始最丰富的神话故事,先天就带有浓郁的浪漫色彩,浓烈的巫风培养了楚人对于神灵顶礼膜拜的虔诚情感和非理性的浪漫情怀。与中原文化将人神化恰巧相反,楚文化将神人化,屈原在《九歌》中,赋予了湘君、湘夫人、宓妃、山鬼等一系列神话人物以人的情感和秉性,从而塑造出一个个史无前例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
第三块牛粪是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
中原文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儒、道、墨、法携带着时代的洪流翻滚而下,在屈原身上冲击起巨大的浪花,南北文化由此交融,构建了屈原独特瑰丽的艺术世界。
在鸾凤伏窜,鸱枭翱翔、闒茸尊显,谗谀得志、贤圣逆曳,方正倒植、随夷为溷,跖蹻为廉、莫邪为钝,铅刀为銛的时代,屈原将其理想、信念、遭遇、痛苦、热情以至整个生命和超现实的浪漫遐想、理性精神熔铸于一炉为铜,以创造性的艺术想象、精妙奇绝的艺术构思为工,自铸伟辞,锻造出恍惚变幻、光怪陆离的艺术形象,在诗歌艺术的园地中,浇灌出《离骚》、《九章》、《九歌》、《天问》、《招魂》等一朵又一朵奇花异卉,开创了诗人创作抒情长篇的崭新道路,以其卓越的艺术成就光照千古诗坛。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
就问你服不服?
从此,诗歌创作完成了由民间集体歌唱到文人独立创作的华丽转身。
从此,中华有了以诗歌著名于世的伟大作家。
从此,中华文学有了“楚辞”这种全新的文学形式。
从此,《楚辞》与《诗经》一起,成为中华诗歌发展的两大源头,一现实,一浪漫,是为“风骚”。
从此,中国历代诗词“莫不同祖风骚”。
从此,屈原的精魂散入他曾书写的一个个文字符号,一路狂奔,独领风骚数千年,并将永远风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