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与酒
【往期回读】
中年男人与酒
黄思 熊友明
作者熊有明先生:江都黄思人,镇江市作协会员,驾校教练。在报刊及本号发表作品若干篇。
“老表,这碗酒是你的了”,这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发出带有挑衅的声音,旁边还有人附和着。
和女友相处了一年,八字刚有一撇,被她带回家见众多亲戚,接受考察。毛头小伙子和附和者是她的表兄弟,嘴角都流淌着坏坏的笑。不喝,不给对方面子;喝了,怕又有损新女婿的形象。那可不是牛眼小杯,而是农村里常见的大碗。满满的一大碗高度白酒,一碗下肚,不是小事。三姨妈六舅母们都瞪着眼看着咱呢。我用眼光在人群中搜索救兵,女友和她的母亲已经低下了头,只有岳父微笑着向我投来了鼓励的目光。我老练地端起大碗,一仰脖子,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凉水般地把酒倒进了肚子,面不改色。一屋子的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吃了点菜,对那两个老表说:“来,满上!我两碗你们一碗。”老表们落荒而逃。
那天,我用这种大碗把舅舅姨夫们挨个敬了个遍,连干了很多碗,才在女友的示意下打住。
稍稍有了点醉意,朦胧中听见岳父和亲戚们都夸我:“这小伙子,实诚,好酒量……”借着酒劲,豪情万丈,发现自己就是连干十八碗,在景阳冈上单挑大老虎的那个“武二爷”。和她的亲戚们初次见面,本想矜持一些,到底没有把持含蓄得住。
十六岁那年,偷喝了父亲放在饭桌上的酒,至今已经与白酒缠绵了二十多年。父亲对偷窃十分痛恨的,唯独对我偷喝他的白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没有点破。他知道男孩子迟早要走出去的,会喝酒也是与人交往沟通的一种本事。
在认识女友之前,我已经在北方地区闯荡了好多年。那里粗犷豪爽的民风,潮湿寒冷的天气,很快让酒和我融合,只会喝倒,不会喝跑。和老表们用大碗喝酒,已是轻车熟路。
去年起,我与白酒停止了恩爱。
人过四十,已经是快过晌午的阳光,走进四季中霜雾渐浓的深秋,好比一台性能优越,结构严谨的发动机到了使用年限,也需要停下来除除污垢,维护保养。对白酒日渐冷淡,偶尔会想起,像是对待打入冷宫的妃子。这主要是身体主动发出的拒绝信号。到了这年龄,身体各项指标游走在“三高”标准线上,一不小心就会滑进红线区。要站得稳,头不晕,眼不花,上有双亲,下有闺女,中间还有个懂事理俏如花的好妻子,不能因为自己的贪杯任性,而让人家整天生活得提心吊胆。更不能让酒阻碍自己成为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父亲,影响了这份责任与担当。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传说中的济公与铁拐李,酒葫芦不离手,醉醺醺之间就完成了扶危济困,除暴安良的工作。可我不能这样做,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不沾上一点酒,深知酒驾与醉驾的违法和危险。酒后误事与酒后失言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两次,别人理解你酒后失态无德,长期以往,你就会成为正常人眼中的酒鬼。想要做到为人师表,带出好徒弟,只能与酒划清界限,与它渐行渐远。
以前的许多文友、球友、棋友等众多人士都是我喝酒的小伙伴。那时,经常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来者不拒,入戏很深。熟与不熟的人在酒桌上都能够称兄道弟。较之二十多年前喝酒用碗,后来变得斯文许多,学会了浅尝慢饮,酒具也变得精致小巧。现在不喝酒了,我却大彻大悟。失去了酒也就失去了那些喝酒的人群,失去了聚在一起的理由。一大帮人埋头吃饭,呼啦呼啦喝汤,没有了酒的刺激,就不会敞开话匣,不会海阔天空信马由缰地胡吹乱侃。没有酒的宴席,是没有灵魂的。这种聚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对酒的冷淡,其实是对那些人的冷淡。
在众多已成记忆的酒友中,还是有几个让我牢牢记住的,就着萝卜头、花生米,简易的铜火锅里煮沸着腾格木热情的血液。在内蒙古丰镇郊外农家土炕上,是腾格木和酒陪伴我度过了极其清苦的早期打工生活。忘不了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两人都坚称自己没有醉,相互往返相送、惺惺相惜的情景。忘不了他们:斯文达理,博览群书,又有点狡黠的,循循诱导地能够把人引入酒中,激起雄心壮志舍我其谁干杯的陈中医;坦率直诚,憨厚待人的吴教练;善使马后炮,善于后手发力的棋友王总……
现在我不喝酒了,见到浑身酒气,语无伦次的酒人,还会嗤之以鼻,逃之夭夭。因为这是我曾经有过的经历,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现在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把父亲和岳父“撮合”在一起,让妻子炒上几个时令蔬菜,倒上家里已经开始储藏的白酒,为他们俩斟满,静静地坐在那里。父亲们年龄相仿,生活经历相似,相同的语言拉近他们的距离。酒逢知己畅饮,大多时候酒少话多。在他们面前,我早已不是偷喝白洒的少年,也不是用大碗喝酒的毛脚女婿,而是戒了酒的中年男人。有时他们也会为我倒上一点,劝我喝掉。用他们的话说,压力让神经绷得太紧,少喝点酒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些,滋润一下自己枯燥的生活和工作。听得我暖暖的,让我释怀。
看来,在父亲们面前,有时候中年男人酒还是要少喝一点的。适量正好,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