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 | 点滴忆武坚
【往期回读】
点滴忆武坚
陈梦生
一九七五年江都农行系统全面开展整顿信用社,全系统抽调人员。由于各单位人手都紧,全面铺开无人可派,于是行里抽两个干部当正副组长,其余组员在农村召收了六十名高中生,分配到各组。我在樊川整顿时还很年轻,那个工作组的成员都是江都银行的顶尖人物,我在组里年龄最小职位最低,到武坚整顿。我三十多了,经验与历练都成熟了,被任命为业务副组长,带领六八个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奔赴武坚。
那时武坚不通公路,当地人全都靠船出行。我们一行先乘汽车到樊川。这里有个轮船码头,不知是盐邵班又一是镇江一兴化班记不清了,经过樊川也经过武坚,我们樊川上船,开到武坚。武坚码头开个小船来靠上大船,接下武坚客。上岸后,看到武坚简易的码头。以后,再步行到公社所在地。信用社供销社都集中在公社周围,形成一个集镇般的经济区域。上路之后,才体会到什么叫行路难。髙低不平的土路倒也罢了,那沟河纵横的水网,随时可见的髙桥确实望而生畏。小桥就是一颗树段,长桥就是木桩上架跳板。由于桥下要行船,跳板一截高过一截,到河中心仿佛凌空飞舞一般。我是旱鸭,平时上下船走跳板都怕,骤然看到如此凌空髙架的跳板,而且只有一面的扶手也七零八落,不堪救命也不堪壮胆,每过一桥都要出身汗。我在武坚数月,走遍武坚各个大队,却一次也没有掉下河,天晓得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组的正组长比我大几岁,可怜他过桥两腿直抖,两手着地慢慢爬过最高的一段,居然过去了不敢再过来;回头时已经爬到中间不敢继续,掉头走回去,跑到一位同事的家里过了一宿,第二天同事找个放鸭小船把他渡过河。
整顿工作的重头戏是核对帐务,存贷款均上门核对签章。我是头,需亲历亲为,因此爬桥之刻骨铭心真不为现在人道。所幸,偶尔机会碰到公社的老书记,他问了我们来意,随即关照一位大队书记,说,“这是县里派来的工作组,你们负责接送,并安排中饭,他们没有带锅灶,你要把他们送到下一个大队。把我的话告诉下个大队干部。”这一来我们升天了,不受爬挢之罪,还有午餐。那时每个大队都有冲水机船,实质是灌溉用的抽水机船,一台柴油机带动抽水机架在水泥船上,进水管放在船头没在河里,出水管灌溉时搁在岸上,平时不用船出水管搁在船尾,一开机船头吸水到船尾喷出,就象喷气式飞机一样船就开起来了。这种船就是大队干部的座骑,上街外出开会办事就方便多了。武坚属于里下河,水网密布,没船不行。公社里配备小轮船讲究的,仓里还有两行椅子一张台子,可以开会打牌,而且速度也快,当地人流传几句话就说这种情况的,说:“县里干部冒汽(小汽车),公社干部冒烟(小轮船),大队干部冒水(冲水机船),老社员冒汗(自己跑或划小船)。”
不能不承认农村人的本实 与热情。书记一句话我们不爬桥了,冲水船把我们送往一村又一村,中午在大队食堂吃饭,不管什么菜都是用脸盆盛,韭莱炒蛋一脸盆,百页烧肉烧全鹅螃蟹都是一脸盆外加一盆芋头鸭羮汤,几乎每个大队都是这些菜。那几个月,我把一生的螃蟹都吃掉了。而且,当地干部吃蟹居然只吃身子不吃脚,八只脚两只钳都扔掉了,看得我心疼。
武坚路不好走,下雨无法出门,但民风很淳,问个路要把你送到目的地,要过河只要看到有小船会划来送你,而且从未提过要报酬。不知经金钱利益大潮冲洗后的今天武坚人,还能像几十年前那样有赤子之情吗?
再谈吃蟹,武坚有个水产收购站,每天早上都有许多人(不说是渔民因为捉蟹的人不都是渔民)来送蟹。说来现在的人不相信,壮蟹一一指将蟹翻过来肚子朝上能立即翻正逃跑的——收购价最高价五角一斤,而且没有一只是家养的。收购站将达标蟹装入大木桶发往外地,我还看到有几只木桶上有上海徐家汇字样。那些翻过去正不过来的蟹只要两毛钱一斤,工作组的小青年凑两块钱去买十斤装一大桶回来,能吃一个晚上。所以,我现在对这些高价的所谓阳澄湖大闸蟹不屑一顾,几十年前武坚的螃蟹腻嘴腻手,吃过蟹的手三次肥皂都洗不尽的那个蟹味,现在有吗?
在武坚见识一位老北撤战士,没文化,就在武坚轮船码头值守,每天用两班船接送。我们看到他时年龄也不小了,高高瘦瘦,无出奇之处。传闻他能吃,据说他二三斤肉从来不买,不过瘾。他自己说一只十三斤半的猪头一顿吃掉了,我们都有点不相信。有天公社聚餐,因为我们是客人,也一起被邀参加了,那位应该是离休的老兵也在席。那天有好几桌,每桌都是面盆上菜,其中有一盆红烧扒蹄——完整的一只蹄膀。饭后炊事员收桌子,将一盆吃剩的蹄膀端到老兵面前,接着又在别的桌上将蹄膀端来倒在他的盆里,几桌一倒己满滿一盆,而且瘦肉都给人拣光了,剩下的都是肥皮,炊事员又将没喝完的酒收来给他。老兵他就这样吃吃喝喝,看得我们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样的消化系统啊!
多年后再去武坚,是坐汽车沿大马路去的,旧貌一点也看不到了,窄板挢和冲水船还有吗?
安好,世界!安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