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的日本之旅,截杀U-864号
1944年末,第三帝国已在各条战线全面败退,盟军已逼近德国本土,脑子稍微清醒的人已经不对战争胜利再抱有希望。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形势下,德国人突然决定履行同盟责任,将一批军事物资送往万里之遥的日本。
说起德意日三国轴心,可能是世界上最离谱的同盟了。不但不能在军事和物资上相互支援,还要在战略上互拖后腿,除了一起贴上坏人的标签同登耻辱柱外,真不好说起到了什么其他积极作用。德国和日本之间要进行物资输送,只能指望远程潜艇(此前只有一艘U-511号成功到达日本,另一艘U-196号在我们熟悉的牛X人物肯特拉特海军少校指挥下走到槟榔屿,他一下船潜艇就沉在巽他海峡了)。
这次输送任务被德国人称为“凯撒行动”,名义上是基于1942年两国签订的军事互助协议,实际上不如说是在战争失败的绝望和不甘情绪下希望能报复世界。运送的物品包括Me 163火箭战斗机、Me 262喷气战斗机、Jumo 004b喷气发动机以及V2弹道导弹制导系统的关键零件和图纸,梅塞施密特公司的工程师罗尔夫·冯·克林斯佩格和里科夫·朔梅鲁斯以及日本海军电气技师大和忠雄和三菱公司的工程师中井敏雄也将随船前往。最大宗的货物是1800个钢瓶装运的61吨汞,这是制造引信和雷管必不可少的原料。
被选中执行任务的是IXD2型远洋潜艇U-864号,这艘艇水下排水量为1800吨,比原来的IX型大得多。该艇入役一年多一直在挪威海域进行训练,这将是她第一次远行,实际上她本身也是送给日本人的礼物。
U-864号剖面图
U-864号的艇长是时年32岁的拉尔夫·雷玛·沃尔夫拉姆(Ralf-Reimar Wolfram)海军少校,此前曾指挥过王牌潜艇U-108号,两年来一直在海上服役,被认为是北大西洋狼群的老兵。
但如果以马后炮的观点来看的话,沃尔夫拉姆少校的履历可能就有点问题。这位1930年就加入海军的老水手确实资历足够,也确实指挥U-108号进行了三次战斗巡逻,但U-108号的26艘击沉记录只有1艘是在他任上完成。43年12月他执掌U-864后一直在训练中,在潜艇战最艰苦的时期脱离前线达一年之久,他和他的艇员组执行如此严峻的任务的能力实在值得怀疑。
当时德国海军在法国沿岸建立的潜艇基地要么已被盟军占领,要么处于包围之中,早已不能使用。U-864号只有从挪威卑尔根出发,取道北方航线进入大西洋,然后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入役时的U-864号乘员组合影
1944年12月5日,U-864号离开基尔港前往挪威的霍滕,她将在那里安装通气管并接受通气管航行的基本训练。由于盟军的空中反潜力量无所不在,沃尔夫拉姆决定出航后全程保持水下航行。
12月27日,U-864号离开霍滕前往卑尔根。航行途中为了避免空中侦察而偏离正常航线,不幸搁浅受损,不得不在法尔松入港紧急修理,1945年1月5日到达卑尔根。
U-864号到达卑尔根后又遇横祸。1月7日英国皇家空军第9和第617中队的32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在1架蚊式快速轰炸机引导下空袭卑尔根的港口和潜艇基地。至少1颗12000磅的高脚杯炸弹打穿了潜艇洞库3.5米厚的混凝土顶板,造成相当大的破坏。U-864号在空袭中受伤不重,但仍然必须接受进一步修理,在作了几次试航后,她于2月7日离开卑尔根,正式踏上前往日本的旅途。
坚固目标的克星高脚杯炸弹
德国人所不知道的是,当时英国已经破译了恩尼格玛密码,U-864号的目的地和航线被他们掌握得一清二楚。很明显,与其在广阔的大洋上搜索一艘特定的潜艇,不如在她起航的时候就把她干掉。但卑尔根周围的海域被德军控制,无论水面舰艇还是反潜飞机都力所不及。于是一条简短的指令被发给正在海上的潜艇冒险者号,命令她在卑尔根以北的费季岛附近拦截U-864号。
冒险者号(HMS Venturer)是英国V级沿岸潜艇的首舰,编号为P68,舰长詹姆斯·斯图尔特·朗德斯(James Stuart Launders)上尉当时只有25岁。此人是英国潜艇部队的新星,41年4月从驱逐舰调入潜艇部队,在著名的U型潜艇本影号(HMS Umbra)上服务。朗德斯在数学上极具天分,计算速度令同僚们瞠目结舌,随着本影号在地中海大打出手,朗德斯的升迁也走上了快车道。43年5月19日他被任命为刚服役的冒险者号艇长。
43年底刚当上艇长的朗德斯
成为艇长后,朗德斯同样折服了他的一众手下。冒险者号在他的指挥下极富攻击性,长期在挪威沿海活动,1944年他们共击沉了3艘德国商船。1944年11月11日,冒险者号在挪威安德内斯以东7海里的安德峡湾发现以15节航速水面航行的U-771号潜艇,在2000码距离发射了4条鱼雷,U-771号上51人全军覆没。当时朗德斯已获得两次英国海军优异服务十字勋章(DSC)和一次英国优异服务勋章(DSO)。海军部选择冒险者号,当然也是看中了他们之前有击毁U艇的经验。
据事后分析,如果没有搁浅受损以及其后的节外生枝,U-864号至少应该能够提前10天从卑尔根出发,这可真是性命攸关的10天。
一直到这个时候,命运之神仍然没有抛弃U-864号,她在冒险者号尚未到达之前通过了费季岛,将野心勃勃的朗德斯扔在了后面。但就在此时,命运跟他们开了个大玩笑。U-864号的一台发动机起火,虽然及时扑灭,但运行时会产生很大的噪音。沃尔夫拉姆认为这样出航是自寻死路,在和卑尔根联系后他决定返航。
沃尔夫拉姆海军少校
按卑尔根基地的安排,2月10日将有护航舰与U-864号会合,在此之前出于谨慎,沃尔夫拉姆仍选择以通气管状态潜航。但这个时候冒险者号已经就位,正在水下安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为了不打草惊蛇,朗德斯决定不使用ASDIC系统,完全依靠水听器发现目标。在当时水声系统的灵敏度不高,发现水上目标还算容易,但对于水下低速的潜艇就没那么灵了。挪威所在的高纬度海域水温较低,阻碍了声波的传播,使得探测距离进一步降低。
2月9日8时40分,冒险者号的听音员检测到一个无法识别的波形,好像是当地渔船启动发动机的声音,朗德斯指挥潜艇向声源方向移动。9时32分,在340度方向上短暂收到微弱的柴油机声。10时10分,在295度方向收到高频柴油机声,正向北而去。10时35分,高频声波在320度方向,但仍然看不到目标。
10时50分,值班人员终于发现水面上有一支小桅杆(其实是U-864号的通气管),冒险者立刻改变方向跟踪上去。11时15分,朗德斯看到了水面上升起的潜望镜,毫无疑问这就是目标,他当即下令准备鱼雷。
但就在此时,U-864号也发现了潜伏的杀手,她立即改变航向并向深处潜去。
英国海军冒险者号潜艇
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冒险者号始终用水听器追逐着目标。U-864号在水下走之字形,不时改变深度。由于离海岸较近,两艘潜艇都不得不频繁冒险伸出潜望镜定位,也不断看到对方的潜望镜。
朗德斯感到他等不到这艘U艇浮出水面了,每次伸出潜望镜时冒险者号都有被鱼雷齐射的风险,他决定做一件从没有人做过的事——在水下干掉一艘潜航中的潜艇。
U-864号排水量1800吨,水下航速6.9节,有前4后2共6具鱼雷发射管,24条鱼雷;冒险者号排水量740吨,水下航速10节,只有4具艇首鱼雷发射管,8条鱼雷。这两艘潜艇和她们的武器都是为单纯的反舰任务设计的。
在二次大战时期无论是设计者还是使用者都没有考虑过潜艇在水下如何反潜的问题。当时潜艇对海面上的军舰开火的时候,军舰实际上是一个在二维平面上运动的物体,辅助计算机也只会按此进行计算。当目标是一艘潜艇的时候,变成了三维空间的运动,则一切只能靠手算。理论上是可以做这个运算的,但实战中从没人这么试过。
潜艇攻击水面目标的示意图
潜艇上的设备和武器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比如说冒险者号的ASDIC系统,能够探测水平方位和距离,但不能求垂直角,平时在反舰作战中也用不着垂直角,所以朗德斯索性始终只用听音器跟踪目标;鱼雷也有同样的问题,发射后不是以直线前进,而是改平后由水平舵控制在预定深度保持水平前进以击中军舰的舷侧。所以朗德斯还必须算出鱼雷到达目标时U-864号的深度,然后在发射前将鱼雷预先设定在这个深度上。
这件事英国海军如果派了任何其他潜艇来恐怕都搞不成,前面说了朗德斯是个数学天才,据说平时就思考过这个计算问题。他一边让听音员继续监听U-864号的运动规律一边就动手开算。朗德斯有个自制的简单仪器,可以用来计算对数,这使他们能够较快的算出结果。
12时10分,听音员发现U-864号从原来的120度航向转到140度,朗德斯命令打开ASDIC,最后一次获取准确的距离和方位数据。不祥的叮当声在U-864号艇壳上响起,这应该完全出乎沃尔夫拉姆意料之外,按道理来说他们在水下应该是很安全的。但是现实是如此残酷,接下来他们听到压缩空气推动鱼雷出管的声音和鱼雷螺旋桨的高速转动声,一条接着一条。
12时12分,朗德斯下令以17.5秒间隔连续发射艇首全部四条鱼雷,每条鱼雷都设定了不同的深度。发射完毕后冒险者号立刻深潜以防对方反击。
虽然从没见识过这种情况,U-864号仍本能地深潜躲避,第一条鱼雷被躲过了,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12时14分,冒险者号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立刻随之传来了船体破碎的声音,事实上U-864号直接被打成了两截。朗德斯在射击前已经预判过U艇可能的规避轨迹,U-864号撞到了第四条鱼雷的前进路线上。
3分钟后,3个小的爆炸声传来,那是3条鱼雷在海岸爆炸的声音。
12时46分,冒险者号驶入一大片浮油中,那是U-864号和73名乘员葬身之处,她前往日本的旅程就此终结,离出发的卑尔根仅有31海里。
U-864号沉没地点
冒险者号和朗德斯上尉创造了历史,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两艘潜艇在水下交战并在非目视条件下击沉对手。冒险者号受到嘉奖,多名乘员被授勋,而朗德斯上尉本人则收获了他的第二次英国优异服务勋章(DSO)。
但是艇员们的反应并非仅仅是快慰,多年后当时发射鱼雷的哈里·普卢默接受采访时回忆道:“你摆脱了这件事,真是太令人欣慰了……第二分钟,我意识到那是另一艘潜艇……我们意识到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们感伤得太早了,因为直到本文发布时为止,公开资料中仍没有第二起潜艇在实战中水下反潜成功的战例(不包括阿三潜艇自己发射导弹打自己的特例)。
冒险者号在战争中共击沉了5艘德军商船和2艘德军潜艇,1946年该艇被转卖给挪威海军,1964年退役后被拆毁。
詹姆斯·斯图尔特·朗德斯上尉指挥冒险者号直到战争结束,战后他继续在英国海军服役,1974年以海军上校军衔退役。他战时的部下非常崇拜和信任他,在访谈中表示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战绩超越了所有的U艇王牌。
至于U-864号,她造成了生态灾难。她携带的大量汞在沉没后泄漏出来。据估计每年有4公斤的水银泄漏到附近的水体中,并且还在逐年递增,周围土壤以及水生动物的汞含量均已显著超标,挪威政府只得禁止人们在沉船附近划船或者捕鱼。无人深潜器从潜艇内部取回的一个钢瓶显示,原本5毫米厚的瓶壁经过多年腐蚀,现在只剩下1毫米了。唯一的好消息是曾有很多历史学家怀疑潜艇运送的实际上是汞和铀混合的汞齐,以帮助日本人完成他们的原子弹项目,但检测后发现没有放射性,确实是用来做雷管的。
被严重腐蚀的钢瓶
因为艇内有大量腐蚀严重的装汞钢瓶和未爆炸的鱼雷,所以打捞该艇十分困难。2010年挪威政府委托曾打捞库尔斯克号核潜艇的俄罗斯猛犸象救助公司打捞该艇,但最后仍无法下定决心,白白浪费不少公帑。
2017年2月,挪威政府最终决定用50厘米厚的砂子和16万吨砾石将U-864号封闭起来,这项工作目前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