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情垃圾一样扔在服务器里？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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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一则讣告吧，尽管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6月7日早上10点，林达将长眠于风凰山阳光园B2-101。黎叶泣告并求林达动态影像。

这句话用方框框了一下，衬了一朵很浅的百合花，放在晨报社区版右下角，跟寻人寻物启事混在一起。也就是说明天，将有一场葬礼，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但如果不仔细看，晃一眼也就过去了，就像日子，它不管你是否愿意，它说过去就过去了，永不再回。

艾未儿看着那个方框，那些字一下就射进了她的眼睛，剧烈地疼，她双手捂住眼睛，牛奶杯子落在地上，些许温热溅在裙子上，而脸上滑落的眼泪，相对凉。

她是知道凤凰山的，这个城市最大的公墓。她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离她很遥远，但是此刻她必须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好在有网络，有百度。

百度立刻告诉了她，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甚至有墓区分布图。她看到了阳光园，在凤凰山的南面，从三号门进最方便。

她放大了阳光园的显示比例，久久地看着，她知道明天，林达要出现，黎叶要出现，她要出现，许多人要出现在这里。在这里相互告别。

艾未儿想，其实，每天，我们都在马不停蹄地告别，她的眼前有了水雾，接着雾像鱼汤一样浓了……

那个ID叫卡卡的人，到底是哪一点打动了艾未儿，以致于她觉得如果不见他一面将要负疚一生。她想了很久，难以认定。

那时，她只有一个博客，她在那里放肆，说真话说大话。她说喜欢德彪西的音乐，喜欢他的《夜曲》和《大海》，说管弦，只有他那里，才是乐器。

好像卡卡就是从这时引起她的注意，他留言说，初夜里，德国姑娘说，请将脱下的衣服摆放整齐。法国姑娘说，我喜欢听德彪西。

她知道这个笑话，但在当时她还是笑了。因为关注，她发现原来卡卡在她的博客上出现很久了。

有一回她在博客上写，她爱上了一个人，说不定要嫁的。可她想要薄情地爱，因为薄情才不会受伤。她说，不爱的爱情，不会变坏。

卡卡在她的文章后面说了一句很动人的话，你还是不嫁的好，不嫁，你祸害一个人，嫁了你至少祸害两个人。她当时怔了一下，接着心里一软，也许他看出来她做不到薄情。于是，查他的注册信息，原来他和她生活在一个城市。

她把QQ号给他时是欣喜的。

于是，从博客上转战到了QQ上，这样可以随时说话。他们都有些小情小调，这样的话说起来也有趣。但那阵子她正在恋爱，聊天的时间不多，可她愿意跟他说话。

有天她问他是不是穷人，他问她为什么，她说有钱的男人这个时候都在灯红酒绿。他没有回答，给她一个笑脸。她又问他是不是失恋了或者冷战，他问为什么，她说这个时候应该拥着一个人入眠的。他还是给她一个笑脸，不回答。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顺便反问艾未儿一句。后来，艾未儿问他为什么，他说男女是哪里经得起相互打探的？她呵呵笑了，说他句话相当地有水准。

他说，你肯定有个很削瘦的下巴。

等到有一天艾未儿发现了那一幕之后，她才知道薄情也会受伤的，不受伤那是她一厢情愿。她绝望地哭泣，把杯子扔在墙上。

她没有告诉卡卡，她只在博客上写，有的人一生是用来粉碎的，有的人一生是用来成全的。今天的我，依然保留着昨夜的痕迹。

卡卡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改变，但是他不问她。他让他的QQ头像响着，好像无声地陪伴她。

夜是那么长，她的头像亮着，他的也亮着。有时故意离线，可他还能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他说，怕你再上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

于他，也许是轻描淡写，于她，却有了尖锐的感激。

黄昏，艾未儿去花店，她要准备一束花。她喜欢白玫瑰，但她知道这不合适，她决定买一束勿忘我吧，可等她进了花店，却被金黄吸引了，那一朵脸庞一样的向日葵。她想，林达肯定喜欢向日葵。

她捧着向日葵回家，把它放在水里，和它久久对视。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像是空中的纸片那样无助。

卡卡的头像像一个坏的了挂钟，时间停在那里。她看那个黑的头像，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她小心翼翼地复制了下来，然后放在只有她和卡卡知道的博客上，她一点一点地整理，轻柔像抚摸睡熟了的婴孩。

第二天早上，她出发的并不迟，因为路上堵了一小时的车，等到凤凰山时，已经十点过一刻，因此她错过了和林达最后一次相见。

她和她的手里的向日葵都迎着太阳，她缓缓地走向墓碑，将葵花放在那里，然后深深鞠了下去，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这时她被一个女人搂在怀里，然后相互搂了，彼此都在自己的肩头感到了湿。

那个女人是黎叶。林达的妻子。

她从从黎叶的怀里脱了出来，她跟她说节哀，她说，你失去了丈夫，我们失去了朋友……

黎叶竭力没眼泪再次落下来，她说，我想要看到林达的影像，我半年没见到他了，却是这样的相见……

黎叶这样说，可是所有的人都无奈地摇头。

回城时，艾未儿是一个人走的。走之前，黎叶给了她一张名片，黎叶说，他不在了，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她点点头，再一次拥抱了黎叶，然后也给了她一张名片。

坐在回城的车上，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出租车司机问她是不是跟男友吵了架，她没答理，过了一会儿司机又说，现在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终于大吼，混蛋，闭嘴。

那一幕，艾未儿一直记得，那是她的薄情恋。她虽然嘴上那样说，但分明是认真地爱着，没想着却遭了男友的薄情。

那一幕很俗套，但时常上演。

她打开了门，男友正和另外一个女人做着一件热烈的事情，结实的后背和汗珠，快感和声音，将他们淹没了。他们没有发现她就在三米之外。她拿起一个勾针刺着自己的手臂，疼痛席卷而来，她明白了绝望也是疼痛的。她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她不知为什么那时她笑了一声。呵呵，她就那样笑了一声。

他们突然被惊扰，她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慌乱，他扑了过来想要抱住她，但是她躲避秽物一般地后退了。她说是她自找的，她说，你们忙。

那时她坐在电脑前，左手已经包扎了，只能右手打字，她看着卡卡的头像，一个字也不想说。远远的陪伴，她想要相见，可她并没有好的理由，她说等手臂上的绷带取下来就见一面吧。

恰在那时，卡卡说有朋友从越南回来，带几块木雕，那种木头有点香，想着送她一块儿。他轻描淡写地说，他把想见面的想法给藏起来了。艾未儿喜欢含蓄，况且她也想要看看他。

这样艾未儿们就见面了，在江滩。他胡子刮得很干净，下巴看上去青楞楞的，肩很宽。个头也高。

他说，你果然是尖尖的下巴。他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于是他们就拥抱了，也只是拥抱，谁也没有拖泥带水。

她站在亲水平台上，江水涌过她的脚踝，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有风吹来，想要荡起裙子，她弯下腰去裹，就在那时，他看见她恬静而饱满的乳房。

一个月后，他把她抱在怀里，他跟她说，这里，惊醒了我午睡了很久的青春。那时她乖乖地呆在他怀里，任它们充盈了他的双手……

黎叶的名片印得很精致，像她的面孔一样。艾未儿第一次见她，尽管之前她想像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她见到的这个样子，那么哀婉，那么美丽，甚至她的怀抱那样软。

她想要看到林达最新的影像，她说她差不多半年都没有见过林达了。但是所有的人都说没有，除了林达的同事带来的一张合影照片。

当时艾未儿没有说话，她只是摇头。现在，她看着她的名片，内心忧伤。忽然，她在她的名片上看到了一个博客网址，原来她也写博客啊。

艾未儿想了很久，最后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朴素的网页，一张林达的照片，一篇回忆文字。任何回忆文字对于时间对于经历都显得很简单很粗糙。可是她写得那么认真。

她说她和林达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中学，同时考上两所大学。从六岁开始，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瘦小的她牵着他的衣角，她想要长大之后和他在一起。她不想走路，他背她回了家，忽然发现，她和他差不多高了，但又好像一夜之间他长高了很多，以至于后来她和他接吻，她都得微仰着头，而他得俯下身体……大三，他在来信中说有了女友，她收到信后，去了他那里，扯住他的耳朵说你敢，在看到他得意的笑脸时，明白了一切，那天，他把她拥在怀里，他说，你有那么瘦的下巴。后来他们结婚了。

她说上天只给了他们四年时间在一起，不是四年，其实只有三年多，那是因为这半年她在北京进修。

她说那个深夜她悄悄回来了，而他不在家。她给他打电话说，她还有一小时就要到家了，她希望他快点回家，她不要让他去车站接她。他没有回家，一个小时之后，她接到了电话，那时他在医院里，命悬一线。他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遇了车祸……她害了他……

泪水，又是一脸。

输入密码，再一次打开她和卡卡的博客。那些恍如昨日的情节：

我深深地看着她，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目光。她低下头，我伸过手将她抱在怀里，不容分说吻了她。她开始还阻止我舌头的深入，可是她无力阻止我的有力地突破。那么的伶牙利齿的你啊，我亲吻了……

那次我们一起喝了一点红酒，相信这不是预谋，总之喝得很动情，总之那个晚上，他没有回去，在那个晚上，我们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了对方，那种久违的压抑的激情找到了机会，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欢愉就像一瓶开了的酒，那些微微的香总是诱惑着人痛饮，原来爱也是要痛饮才畅快。

我问你爱不爱你的妻子，你没有一点含糊地说爱。这让我吃惊也有一点生气，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我问你爱不爱我，你还是没有一点含糊地说爱。我傻傻地问你，跟爱你妻子有区别吗？你说有，你说你会把我埋在心里，永远不会跟她说，我睡觉有时也打鼾。我其实是明白的，你只把我当情人，因为情人都是地下的。可是我为什么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你，亲爱的卡卡，你的魅力来自哪里？

……宝贝，你对我说过，爱上一个已婚男人那需要勇气，你说你能够做到进退自如，做到不纠缠，可是为什么你最近常常哭泣？

……我哭泣是因为，我得不到你，一天一天失去你。就像今天我看了《情人》， “我已经老了……”白发的杜拉斯望着窗外远处的大海，仿佛看见了遥远的越南，湄公河离开渡口的最后一艘船上，站着她年轻英俊的中国情人，她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离开……

就是这样，卡卡写一段，她写一段。直到她把和他所有的聊天记录复制在这里，直到她最后这样写：

我想我会内疚的，也许一生。世上的事情，都是那么地偶然。我不是故意留你，你在我的身边，我枕在你的手臂上。电话就是在那时响起来的，你看着电话，然后你分开了我，你进了卫生间。你出来之后，就准备穿衣服，你说你得回家，你说你妻子要回家了。你说，你得去火车站接她。我没来由地生气，我说你这是要小别胜新婚啊。我把你的衣服抱在怀里，你坐下来，抚着我的脸，叫我乖，吻我，甚至想要表明心迹似的，和我再一次做爱……我放了你，可你却永远走了。

也许你是爱我的，你带着我的体温，和气息，永别地走了。那一夜，我失眠了，我想像了你们重逢的温热场面，但是我惟独没有想到，你却已经远走。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一个电话。

艾未儿在这个博客上写了最后一行字：再见，卡卡。

她决定忘记密码。没有知道她是谁，卡卡是谁。这些字就存在那里，存在某一台陌生的服务器里，不知道它的邻居是谁。就那样放着，也许有一天管理员会发个公告，要求有人来认领一些文字。她想，也许很多人不会来领的，一段情，从一开始就留在别处的，那是准备丢失的，准备覆水难收的。

可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那个晚上，艾未儿坐在电脑前，她打开了隐藏文件，那里有一段DV，画面打开了，卡卡迎着镜头走来，几近赤裸的身体，他喊着艾未儿的名字，他说，我爱死你这个丫头片子。她妩媚地笑，不说话，然后画面晃动起来，他泉水飞溅一般地亲吻她……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黎叶。

黎叶说很难入眠，就想着跟他的朋友打打电话，听一听他的事情，那么久不在身边，好像一大片空白……

艾未儿说，是啊。他走得太突然了……一句话没说完，她的眼泪汹涌而来。黎叶立刻也哽咽住了。

黎叶说，也许你会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林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