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春雨漫评系列 玄武门之变(十六)修订国史 各方力量的博弈

看到李世民在修订国史时,玩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人们难免会对李世民产生太多的负面印象。

其实呢,任何一个时代的国史,都是这样编写而成的。

遥想当年,班固在家编写国史,很快就被人告发了,而且很快惊动了皇帝。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也丝毫不敢大意,马上批示逮捕班固。

《后汉书》是这样记载的: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

看到了吧,一个人随便写国史,皇帝都会亲自过问、关注。总的来说,事关上层建筑,再小的事,它也是大事。

幸好皇帝翻阅班固的史书,没有发现什么违禁的内容,也没有发现让他不爽的内容,关键是,皇帝觉得班固写得非常好,于是就让班固临时工转正了!

《后汉书》是这样记载的: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郎,曲校秘书。

如果皇帝翻阅班固写的史书,发现里面全是违禁的内容,或是让自己看后非常不爽的内容,你说班固的一颗人头,能交了账?我估计是不够的。

总的来说,在皇权时代,所谓史官会秉笔直书国史,文化人这么一说,大家这么一听,也就可以了。

第一、国史的编写,是多方利益博弈的结果。不要说这个史官本身,可能就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角色;就算这个史官是当朝重臣,他也得权衡好各种利弊,才敢落笔去写的。

第二、史官总是人,是人就会有立场。

最经典的就是,所谓齐太史、董狐秉笔直书国史,立场也非常明显啊。

齐庄公给崔杼戴了绿帽子,还四处宣扬,于是被崔杼杀了;但是,齐太史兄弟把明显不利于齐庄公的内容都隐没了,就说某年某月,崔杼杀了齐庄公。

晋灵公邪恶变态,一心杀忠心可表天地的赵盾,被赵盾的小弟杀了。但是,董狐把明显不利于齐庄公的内容都隐没了,就说赵盾某年某月杀了晋灵公。

被称为史界良心的史官,写历史时,都是这样掐头去尾、裁裁剪剪的,其它的史官,还可以想象吗?

李世民时代的史官,虽然没有一个敢说什么:某年某月某日,李世民杀兄逼父!

但是李世民看到他们对这段历史的描写,也是非常生气!

因为这些史官说到这段历史时,竟然全是一片含糊其词,甚至是巧妙的绕了过去。

面对此情此景,李世民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说不出的失望。

因为,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你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也知道,你们都认为我做的不对。否则,你们说起这件事时,怎么会如此遮遮掩掩呢?

你们现在都是这种态度,千百年之后,人们更会怎么说我呢?

所以李世民就告诉房玄龄为代表的国史小组,你们必须大胆的、公开的、毫无避讳的、秉笔直书这段历史。

总而言之,你们一定得把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详详细细的说给天下人知道。因为只有如此,天下人才会知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杀兄逼父?是的,杀兄逼父是不对的,但是你们把前因后果都写出来,我相信人们会理解的我的;总而言之,我行得端走得正,你不必为我避讳什么!

在皇权时代,编写当代史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既然是当代史,与历史人物利害相关的人,肯定大量存在;甚至历史人物本身,也大都健在。你写他们的时候,稍有不小心,难免会就引来官司。

最简单而言,看过你写的历史后,有人告你诽谤他老爸、或是他自己,你该怎么办?更主要的是,有人告你诽谤当今圣上,或是诽谤当今圣上的老爸,你该怎么办?就是说你诽谤当今圣上的大舅哥,你也承受不起啊。

甚至而言,你写前朝历史,一个不小心,写的一些人和事,与当代的一些人和事惊人雷同,突然被扣上影射当朝的帽子,你也扛不住啊。

最经典的就是,有一个史官写前朝历史时,说某个官员是个大好人,却被昏庸的皇帝撤了职。

按理说,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按理说,这个一点毛病也没有啊!

问题是,当时有一个口碑极好的官员,正好也被皇帝撤了职。关键是,皇帝还一直怀疑人们因此非议他,于是史官写的这段话,直接就被扣上了影射当朝的帽子!

这就好像,你明知道皇帝是个光头,你却没事大骂以前的某个和尚是老秃驴,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说,这个史官哭着喊着说,我真的只是写历史;虽然无数官员学者都说,这个史官真的只是在写历史。

问题是,这种事它就说不清道不明,于是这个史官当时就家破人亡了。

贞观年间的国史小组,是由宰相房玄龄领衔的;其它时代的国史小组,通常也都是宰相级的官员领衔。因为没有这种高级别的官员参与,根本就镇不住场子!

宰相领衔编辑国史,就意味着史书中的相关内容,都是代表官方立场的。换而言之,你如果看到书中的内容不服气,千万不要大喊大叫,因为这就是官方的定性;你敢大喊大叫,就是想和官方作对了。

问题是,如果国史涉嫌诽谤皇帝呢?或是涉嫌诽谤皇帝的老爸呢?这个又比较难说了。

最简单而言,北魏的崔浩就是宰相啊,但是也因为写的国史,涉嫌诽谤皇帝的老祖宗,直接就让皇帝判了死刑,死前更是受尽凌辱、尊严丧尽而死。

《魏书》是这样记载的:魏主以浩监秘书事,使与高允等共撰《国记》,曰:“务从实录。”.....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按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絷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

因为司马迁在《史记》中有贬低汉高祖刘邦的内容,所以人们就感觉,司马迁如何的秉笔直书,或是汉代史官的创作是如何的独立。

其实呢,司马迁一句话不慎,让汉武帝认为他诽谤自己大舅哥,直接就被推进了蚕室。

《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如果司马迁一句话不慎,让汉武帝认为他是诽谤大汉帝高祖皇帝,你说汉武帝会怎么收拾司马迁?想交出一颗脑袋抵账,这也未免想得太美了吧。至于想拿小头换大头,更想得美死了。

班固坐在家家里私自写国史,啥违禁的言论都没有,直接就在皇帝的亲自批示下拘捕入狱,而且全程被皇帝关注。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班固写的国史,让皇帝认为有大量诽谤自己老祖宗的内容,你说皇帝会怎么收拾他?

《史记》、《汉书》中贬低刘邦的内容,毫无疑问,那就是大汉皇帝亲自定的调,如果大汉皇帝不定这种调,司马迁在《史记》中敢写,班固在《汉书》中也得敢跟着照抄啊?要知道,《史记》、《汉书》中关于刘邦、项羽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出现这种事,千万不要以为,他们交出一颗人头,就能解决问题;在皇权时代,一个人在这种事上犯了禁,全家被杀,也得大念阿弥托佛,因为这常常就灭族的罪行。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大汉皇帝为什么要让史官贬低刘邦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刘邦的经历太励志了,所以大汉帝国必须得贬低刘邦。

虽然大汉帝国一再贬低刘邦;但是许多人在追求理想时,都是拿刘邦当励志偶像的。

总而言之,刘邦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但是因为他知人善任、坚韧不拔,所以就开创了大汉帝国。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人应该有梦想,因为它万一成功了呢。

因为类似的原因,所以大汉帝国的御用文人,在说到刘邦时,总会念念不忘的告诉大家,谁能当皇帝,那都是天意!那都是天意!那都是天意!可是太多的无知的人,就是因为汉高祖的故事太励志,所以就无法理解这种浅显的大道理了。

《汉书》是这样记载的: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失!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徒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问题是,就是大汉帝国天天这样讲、日日这样讲,也有太多无知的人认为,刘邦之所以能夺取天下,就是因为他神功无敌,真是愚昧的不可救药了。

《汉书》是这样记载的: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

班固更借他老爸之口,苦口婆心的告诉大家这个真理。

总而言之,刘邦之所以能当皇帝,那是因为刘邦的老妈被龙XX过;那是因为刘邦走到哪里,都有五彩祥云跟随......。

当然了,刘邦能当皇帝,自然是因为他能力出众,但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刘邦的才能比项羽差多了,就是比萧何、韩信、张良也差着一大截。问题是,最后当皇帝的人就是刘邦。

总而言之,谁能当皇帝,那是天意,如果没有天意,你能力再强,妄图窥视皇位,也会身死族灭的。对此,只要看看项羽、韩信、彭越、英布的下场就可以知道了;如果还不理解,再看看王莽。这些超级牛人,没有天意相助,虽然风光一时,结果都是身死族灭,就你们普通人那两把刷子,也要妄图窥视皇权,肯定是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汉书》是这样记载的: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咸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

到了南北朝时,因为天下大乱,取得正统地位的皇帝,更是苦口婆心的告诉大家。总而言之,刘邦能当皇帝,那是天意!那是天意!那是天意!绝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

问题是,许多人都是从表面看问题,所以总认为只要自己能力出众,知人善任,而且有着百折不回的决心,就有机会登上皇位的,真是愚蠢的不可理喻了。

皇帝之所以念念不忘的给人们讲这种人生大道理,就是害怕有人误入歧途。总而言之,人的命天注定,没有天命,你能力再出众、努力再到位,也是没有用的。关键是,它会害人害己,害死自己全家的。

《魏书》是这样记载的:俗谓汉高起于布衣而有天下,此未达其故也。夫刘承尧统,旷世继德,有蛇龙之征,致云彩之应,五纬上聚,天人俱协,明革命之主,大运所钟,不可以非望求也。然狂狡之徒,所以颠蹶而不已者,诚惑于逐鹿之说,而迷于天命也。故有踵覆车之轨,蹈衅逆之踪,毒甚者倾州郡,害微者败邑里,至乃身死名颓,殃及九族,从乱随流,死而不悔,岂不痛哉!

如果刘邦的起点比较高,御用文人在写刘邦时,自然敢于无限拔高刘邦的人格、能力;因为不论怎么拔高刘邦的人格、能力,也很少有人敢与刘邦攀比的。

问题是,刘邦的起点太低了,低的谁也敢拿刘邦攀比。

如果大汉帝国建立了成熟的官僚制度(皇权高高在上,让人只能仰视),御用文人在写刘邦时,自然也敢无限拔高刘邦的人格、能力,因为不论怎么拔高刘邦的人格、能力,也很少有人敢自不量力的试图窥视皇权。

问题是,当时的皇权还非常脆弱,如果过分拔高刘邦的人格、能力,会让许多实力巨大、自命不凡的人都拿刘邦当励志偶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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