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暖胃”麦门冬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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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胃”麦门冬

文|汪芳记

世间植物名称大凡与“冬”字沾上边的，多数有凌寒傲雪、经霜不凋的特质。忍冬藤是，款冬花是，冬青树是，麦门冬同样是。

麦门冬，《尔雅》作“虋（mén）冬”。麦须曰虋，因为麦虋冬这种植物根似麦而有须，故谓之。大约“虋”字写起来太过复杂，后世干脆简写为“麦门冬”，到现在把“门”也省去了，习惯叫“麦冬”。陶弘景说：“冬月作实如青珠，根似穬麦，故谓麦门冬。”“穬麦”是大麦中的一种，麦芒长，既可食用，又可做饲料，这长的麦芒就像虋冬的根须，两者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麦门冬叶狭长如韭菜，阡陌沟渠，只要是有土的地方，就能够看到它的影子，特别“贱”。有一年上接天山，山路两边的泥土里，就看到它们在摇曳。那时，春天刚刚来，狭长的“韭菜”叶还有冬风凌虐过的斑驳的印迹。作为一种观赏植物，人们喜欢把它栽种在房前屋后，所以，麦门冬还有很多通俗名，如沿阶草、阶前草、马粪草、家边草等。各地习惯不同，叫法不一样。

本草说，麦冬，味甘，微苦，性微寒，以肥大肉厚者入药佳。是一味常用的滋阴润肺药物。大体归纳起来，滋肺阴，养胃阴，补心阴，生津液。凡属一切阴虚之证，均可斟酌用之。燥热咳嗽，心烦失眠，胃阴亏虚，内热消渴，肠燥便秘都是适应症。除生用外，以朱砂制，有清心除烦治疗失眠的作用。以青黛拌，有降逆平肝治疗高血压的作用。传统使用时需去心，古人说，不抽心，服后令人烦。古人说的这种“烦”，不是心烦，是“胃烦”，是服后胃不舒服。但张锡纯先生在《医学衷中参西录》记载，“用者不宜去心”，张没有说不去心的原因，推测之，麦冬有宁心清心的作用，以心入心，是谓引经。如果用于治疗心烦失眠，大约未尝不可。

苏黄米蔡，宋书法四大家。苏是苏东坡，黄是黄庭坚，米是米芾。至于蔡，是蔡襄还是蔡京，至今依然有争论。四大家中，米芾性格最为怪异，举止颠狂，遇石称“兄”，被当时讥为“米癫”。“癫”是癫狂，现代精神病的古代说法。据传，米对其喜欢的砚台名画，总是想尽办法挖空心思巧取豪夺。我估计那“癫”是装的。是“大智若愚”。米疯子还有洁癖，癫的人有洁癖不可想象。文人名士偶尔痴痴癫癫也不奇怪，只要不过分，还可以作为八卦消息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米芾晚生苏东坡14年，虽举止怪诞，对苏东坡却甚是尊敬，几乎是执后辈礼。“乌台诗案”发生后，苏东坡贬谪黄州，曾经的很多故交旧侣唯恐避之不及，不说见面，连书信也不答理。苏东坡说，“轼自得罪以来，不敢复与人事”“六亲不相保”“亲友至于绝交”，世事苍凉，人情冷暖，只有在大厄大难中才看得最清楚。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苏东坡挂名黄州府武装部副部长的第三个年头，这年七月，米芾从长沙下江浙，船过黄州第一次拜谒正被监视居住的苏东坡。酒酣之后，苏东坡临墙在米芾的观音纸上作画，顷刻两竹枝、一枯树、一怪石跃然于上，题成《枯木竹石图》赠之，并告诫其多学晋人书风。自此，米芾“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这一年，米芾32岁，苏东坡46岁。19年后的1101年，饱经宦海磨难垂老投荒的苏东坡终于从岭南回到中原大地，在南京城，米芾再次见到了苏东坡。这一年苏东坡64岁，米芾50岁。他们一同游览金山时，有人请苏东坡题词，苏东坡说：“有元章在。”“元章”是米芾的字，苏东坡还说米芾已经“青出于蓝”了。这次会面不久，苏东坡开始拉肚子，自己给自己开了药方，效果不咋地。这一年的六月，炎天暑热，苏东坡移船到了江苏仪征的东园，米芾听说东坡的腹泻病还没有好，就冒暑到东园为苏东坡送来麦门冬饮子。苏东坡在《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一诗中说：

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
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一副麦门冬饮子并非特别珍贵，珍贵的是赤日炎炎，米芾不在北窗买眠，而不顾暑热为东坡亲煎药物，让东坡深受感动。文人之间即使感动又常不直接说出口，所以东坡以讥讽的口吻说他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冒着热气来回奔跑。苏东坡的所谓“暖胃”其实是“暖心”。雩娄农说：“情寓于词，可谓爱人以德矣。”方书上叫“麦门冬饮子”的有好几个，大体药物组成差不多，毫无疑问都是以麦冬为主药。最著名的出处有刘完素《宣明论方》、李东垣《兰室秘藏》，还有宋代官修方书《太平圣惠方》，刘完素、李东垣是金元时期人，与苏东坡挨不上边，所以，米芾的麦门冬饮子《圣惠方》的可能性大，当然也不排除其它，如唐代王焘在《外台秘要》引方中也有“麦门冬饮”，无论是谁创立的方，清热养阴是基本大法。苏东坡遇敕从岭南放回，一路舟船劳顿，饮的可能还是浑黄的江水，他的腹泻症状很像现在的痢疾病，多半还是菌痢，这在今天也许几粒痢特灵就能够解决问题。米元章送麦门冬饮，可滋阴，可解渴，但祛湿热（抗菌）的作用明显不够。在东园，苏东坡还与米芾彻夜交谈，两人聊得火热，但拉肚子就是不好。一个月后，苏东坡从仪征到常州，客死于斯。

米元章与苏东坡，从最初的黄州相见到后来的东园夜话，二十年风雨路，一辈子殷殷情。世间事，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米元章虽然号称“米癫“，但其实不失为重情义之人。我有一朋友，听说我最近闹饥荒等米下锅，主动倾囊救我燃眉之急，真谓暖心暖胃。锦上添花的人不一定都要记住，雪中送炭的情分一定不能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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