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乱 第六节 暴风雨的前夜
原创 史图馆专栏作者 史图馆 前天
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在贾南风解决了司马玮，开始执掌朝政到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前为止，司马衷的一切皇帝职权，都是由贾南风代行的。
因为司马衷实在没有担当皇帝所需的能力，看看司马衷提出的几个问题，便可见一斑。
这天，司马衷来到华林园，听到园中的池塘中有着蛙鸣，司马衷突然想到一个高深的问题：“这些青蛙叫的这么大声，是为官家叫呢，还是为自己叫呢？”
朝堂上堆积如山的事务都处理不了，居然去关心池塘的青蛙是为谁而叫，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还有一年，赶上了饥荒，饿死了不少人，看到地方送来的报告，司马衷很奇怪：“这些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糜呢？”
以司马衷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他是无法理解下面百姓饿殍遍野，衣食无着的生活的，也无法理解百姓为什么会有如此悲惨的生活。从小到大，处于深宫中的他所接触到的实在有限，而他所能理解的事务也实在有限。
这样的人，是担当不了皇帝的责任的，只能交给旁人来代行职权。
[1]何不食肉糜
好在代行职责的贾南风的执政成绩还称得上算是中规中矩。主要原因在于：这时候的贾南风，还算有自知之明。
所谓的自知之明，是贾南风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在于权谋，而在政务上并不擅长，因此她将实际的政治操作交给了张华和裴頠等人处理，自己则专注于和宗王们争夺在中央和地方的权力。
如果说杨骏是以外戚的身份，抛开官僚集团独自去对抗宗王势力，那么贾南风则采取了和官僚集团合作，达成一种政治平衡的方式来掌控权力，这也造就了元康年间政治局势还能保持稳定的局面，从这个层面来讲，贾南风还是有一定本事的。
但这种政治平衡并不能长期稳定，一方面，这种政治平衡的达成，是基于贾南风对张华的信任。而不管是裴頠还是张华，对掌控了最高权力的贾南风都无法进行有效的制约，也就是说，一旦贾南风选择不再信任张华，张华对此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另一方面，这种政治平衡完全将宗室排除出了权力中心，这愈加引发了宗室们的不满。
维持这种政治平衡最为关键的人物，是太子司马遹。
贾南风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后，乃至如今执掌最高权力，和司马遹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不是聪明的司马遹深得司马炎的欢心，愚鲁的司马衷的继承人位置也不会如此稳固。
因此，司马衷继位的当年，司马遹就成为了太子，确立了他继承人的地位，也因此在朝廷上获得了极高的人望。
但对于司马遹，贾南风并没有什么好感：司马遹本来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加上还是政敌杨骏一手扶持起来的，她和司马遹的关系就显得十分敏感而特殊，为了不让司马遹的亲生母亲谢玖太过招摇打压到自己，扳倒杨骏之后，贾南风就禁止谢玖和司马遹见面了。
但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怪自己生不出儿子，自己没用也怪不得他人，贾南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选择和司马遹合作，是她在执政初期的最好选择。
而来自于两方面的力量，推动了贾南风和司马遹的合作，让元康年间皇后和太子的关系相处还算融洽。
一方面的力量来自于贾南风的母亲郭槐。郭槐明白，贾家之所以有了现在的地位，是和贾南风的皇后地位密不可分的。贾南风既然生不出孩子，那名义上的儿子司马遹成为继承人，其实也是有利于贾南风皇后地位的稳定的。因此，她一直致力于贾家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调和，时常劝说贾南风对太子要好一点。而司马遹对这位名义上的外婆也非常尊敬，在外婆生病的时候，住在外婆家嘘寒问暖，也算尽到了一份外孙的孝道。
另一方面的力量，则来自于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毕竟司马遹才是未来的皇帝，公卿们和他们的子孙在未来还要仰仗新皇帝的支持。因此为了加强司马遹的地位，公卿们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着手，给司马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而和公卿大臣们合作的贾南风，在官僚集团的促进下，也采取了许多措施来巩固司马遹的地位：毕竟这时候司马遹的地位越稳固，她这个皇后的位置也就坐的越稳当。
在政治上，司马遹从一当上太子，就有着一个强大的官僚集团作为他的师长：太子太师是中书监何劭，太子少师是卫尉裴楷，太子太傅是吏部尚书王戎，太子少傅是太常张华，太子太保是卫将军杨济，太子少保是尚书和峤，基本囊括了当时最重要的官员。而且为了让司马遹尽快掌控一部分政治权力，这些太子的师傅并不是一个礼仪性的职位，而是实打实在培养司马遹的行政能力。除此之外，这些公卿大臣们还让自己的子弟们和太子们交往，让太子在少年时就开始培养自己的政治班底，为以后登上皇位做好准备。
在军事上，在裴頠的建议和贾南风的默许下，又给东宫增加了三千禁卫军，进一步增强了东宫的军事力量，让司马遹统率的东宫禁军数量达到了一万人以上，占到了宫城内禁军力量的一半，可以说，此时的司马遹虽然年轻，但已经是朝堂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了。
同时，为了进一步增进和太子的关系，贾南风的侄子贾谧和司马遹分别娶了王衍的两个女儿王景风和王惠风为妻子，成为了连襟关系，在郭槐死后，贾谧便成为了东宫侍讲，成为了贾家和司马遹关系联系的纽带。
但随着司马遹年龄的增长，贾南风和司马遹的矛盾便开始变得不可调和起来。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随着他逐步迈入青春期，也会越来越叛逆和不服管教，更何况是一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呢？
司马遹越来越觉得，贾南风所掌控的权力，本来就应该属于他所有，贾南风不过是代为管理，现在自己已经大了，是时候该接过一部分权力了。
对此，贾南风感到压力很大：她深知贾家拥有如今的地位，是和自己能掌控最高权力分不开的，而她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当今的皇帝，自己的丈夫没有能力掌控皇权。而一旦司马遹上位，自己掌权的基础便会化为青烟，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独揽大权，贾家的地位自然也无法得到保证。
为了避免司马遹形成压倒自己的局面，贾南风玩了几个小手段。
首先，她让司马遹身边的宦官鼓动司马遹：趁着年轻，好好玩，没必要克制自己，这时候不玩还等啥呢？
年轻人脾气比较急躁，司马遹有时候上头了也会乱发脾气，贾南风也通过宦官鼓动司马遹：太子就该这样，不发威，谁还怕你呢？
贾南风还借着各种机会给司马遹送去好玩的东西，让 他沉浸在娱乐之中无法自拔。就这样，在人生观形成的最关键时刻，司马遹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养成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习惯。
比如，他喜欢看人跑马，然后突然弄断缰绳，摔得人仰马翻的样子。而脾气也非常暴躁，稍不如意就直接对惹恼了自己的人就是一顿拳脚相加，他还有一个奇怪的忌讳，不许人在附近修房子，不然就心烦意乱。
他的乐趣是在东宫开设一个集市，自己在里面卖肉卖菜，自己亲自掂量重量，分毫不差。
杜预的儿子杜锡此时正在担任东宫幕僚，他十分明白：司马遹并不是贾南风的亲生儿子，一旦出现问题，贾南风不仅不会拉一把，还会跟着一起往死里踩，司马遹要想顺利接班，就得低调做人，小心行事。于是杜锡提醒司马遹：“您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远离那些善于诽谤和进谗的小人。”
司马遹根本听不进去，还偷偷在杜锡的坐垫下藏了针，扎得他跳了起来。
就这样，司马遹的名声一落千丈。
但司马遹的名声再不好，他也是司马衷唯一的儿子，贾南风要想找到取代司马遹的人，自己的肚皮也得争气。
急着生儿子的贾南风干了几件荒唐的事情，她跟太医令程据私通，给司马衷戴上了绿帽子。
不但如此，贾南风嫌司马衷的帽子颜色还不够绿，为了满足自己生儿子的愿望，也为了满足自己渔猎声色的爱好，她派出宦官上街去捕捉那些长得好看的少年，看到了就抓进宫好吃好喝供着，沐浴更衣之后和贾南风共度良宵，等贾南风得到满足之后，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再把这些抓起来的少年全部处死，只有一个洛南的捕盗小吏因为长得过于好看，贾南风也十分满意他的功夫，才因此免于一死。
但玩得再嗨，贾南风还是生不出儿子，急了眼的她干脆将自己妹妹贾午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韩慰祖领来当了自己的养子，然后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引发了朝廷上下的一片哗然。
这娃看着都五六岁了，五六年前我们大家也没见过皇后大了肚子啊？
贾南风给出的理由是：那时候正好赶上先皇司马炎驾崩，考虑到是国丧期间，所以没有公布。
您忽悠您大爷呢？哪有皇后生子还瞒五年的道理，这话哄小孩都不信。
满朝公卿十分不满，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大家就当皇后什么都没说过。
[2]贾南风
眼看贾家跟太子司马遹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在东宫担任侍讲的贾谧，对司马遹的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两人起过不少冲突。
有一次，贾谧和司马遹下棋，为了一个走法起了争论，旁边的成都王司马颖感觉不对，大喝一声：“贾谧不得无礼！”
气呼呼的贾谧拂袖而走，转头就跟贾南风告了状，司马颖因而被打发去了邺城。
面对皇后和太子关系的恶化，朝廷上的官员们迅速两极分化，但更多的倒向了司马氏，连贾家最明事理的人，贾南风的族兄贾模都准备脱离贾家集团：按贾南风这么胡搞下去，贾家的危险就为期不远了。
于是贾模找到了裴頠和张华，和他们商量废掉贾南风，另立谢玖为皇后的主意。
裴頠和贾模表态支持，但张华却犹豫了：裴頠和贾模都是贾南风的亲戚，只有他算是外人，要是贾南风联手裴頠跟贾模给他下个套，这可怎么办？
张华想起之前站队司马攸，结果终司马炎一朝都没有再进入权力中枢的遭遇，摇了摇头：“陛下没有废皇后的意思，我们独断专行，倘若违背了陛下的本心，这如何是好？况且诸宗王力量还很强，朝中朋党林立，一个不小心就会再生变故，万一功败垂成，我们就会身败名裂，还会导致社稷动荡。”
裴頠点点头：“您考虑的确实有道理。但皇后昏庸，无所忌惮，这样搞是要让天下大乱的，该如何是好呢？”
“你们两个不是皇后的亲戚吗？多劝劝她，让她不要太胡闹，也幸好天下尚为安宁，我们还可以过几年悠闲日子。”
“那就这样吧。”
[3]贾谧
等三人散伙之后，贾模和裴頠觉得张华胆小怕事，不是能合谋的人，并且要实行废后的行动，必须得到禁军的支持，于是他们找到了担任中领军的王衍，希望拉上王衍一起合作。
但王衍清谈还行，要干政变这样的大事，他不窜稀就不错了，果然，第二天王衍就变了卦。
谁都不敢干，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想到自己家族即将大难临头，贾南风又不听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好言好语，贾模心中又怕又气，在元康九年便病死了。
接替贾模担任侍中位置的正是裴頠，其实他并不想接过这个锅，但经不住贾南风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
有人告诉裴頠：“您如果想对皇后尽忠，就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皇后不听就辞官隐遁。但您又想明哲保身，又不想让出位置，摆出这样一个辞让的姿态有什么用呢？”
确实，裴頠正处于这矛盾的心态之下不能自拔，只能硬着头皮混一天是一天。
同样的劝告也送去了张华这里，但张华同样也割舍不下仕途。
明眼人都看得出，裴頠和张华算是上了贾南风这艘贼船下不来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頠和张华又想和贾南风合作，但面对胡作非为的贾南风又无法进行制约，维持了九年的政治平衡已经摇摇欲坠。
贾南风打压司马遹的意向，东宫的官员们同样十分清楚，为了保证自己将来的地位，他们提醒司马遹韬光养晦，早做准备。
因而司马遹也开始发展自己的力量和贾南风对抗，司马遹到处招纳人才，结交官员，连中护军赵俊都站到了司马遹这一边。东宫每个月五十万钱的开销被司马遹用来开销自己的娱乐和交际支出，经常入不敷出，以至于司马遹常常要预支下个月的开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终于激化了所有的冲突。
这天，掌控了三千禁军兵权的左卫率刘卞找到了自己的老上司张华。
“您知道皇后打算废掉太子吗？”
“不知道。”在这等大事面前，张华选择装傻。
刘卞很清楚张华这是对自己保留戒心，有些不高兴：“我原先是一名小吏，多亏了您的提拔才有了今天，我感激您的知遇之恩，才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想到您居然怀疑我。”
张华于是反问：“如果真有这回事，你打算怎么办？”
“东宫的忠义之士很多，有一万禁军，您位居宰相之任，只要您一声令下，，太子即可出任录尚书事，只要有两个黄门官，就能废掉皇后，将她幽禁在金墉城！”
又是废掉皇后，张华十分头疼。对张华来说，贾南风对他有知遇之恩，要他去干反对贾南风的事情，实在是有悖于他的道义。
他只能推脱：“我没有接到陛下让我废后的诏令，我这么干了，岂不是无君无父，不忠于天下吗？更何况朝中外戚宗室的势力错综复杂，哪有那么容易成功的？”
刘卞只能无奈离开，而越想越怕的张华不想和这件事牵扯上关系，转头就跟贾南风告了密，刘卞左卫率的官职被立即解除，打发去雍州当刺史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和张华的密谋已经泄露，恐惧之下，服毒自杀。
冲突既然已经挑明，贾谧也劝说贾南风尽早下手：“太子最近在到处花钱，结交各种各样的人，肯定是为了对贾家动手。要是等他登基，仿照弘农杨氏的故事，诛杀我们，将您囚禁在金墉城，易如反掌。不如早点动手，另立别的听话的继承人，我们贾家才能安全。”
贾南风点点头，思量再三，她决定召司马衷的弟弟淮南王司马允入京，作为继承人的新人选。
贾南风再一次准备动手了。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3]（南朝宋）刘义庆著，（南朝梁）刘校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
[4]仇鹿鸣·《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
[5]权家玉·《魏晋政治与皇权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