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泰山之行
薛正雷
（一）
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天的午后，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路过火车站，忽然起了外出的念头，不禁踏上站前的层层石阶，朝着售票大厅激动而去。
在查看了一些火车班次，又斟酌着路线上的城市之后，我决定去一趟泰山。
眼看这趟车的班次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前行至售票点试探性地问问，看是否还有余票。得知此次班车的票务已经停售，火车马上就要开走了。我懊恼地走出了火车站，想着还是回家吧。
这时，火车站的大厅外站着一男子，见我好似外出的样子，就上前问询我到哪里。我原本不想告诉他。后来他一连问了几次，我就随意地说，去泰山,没有票了，不去了。男子在得知我去的目的地后，说，去泰山啊，汽车也到啊，走不走，现在就带你过去，马上就出发了。我看着他着急拉我走的情形，又想起各种媒体报道的火车站前的各种乱现象。我连忙问他，坐的是什么车，不要中途把我卖了，不要把我的好好假期给搅乱啊。他赶忙辩解，说这哪能呢，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在这里拉人上车。我就这样相信了他，跟着他，坐上了他的车。他说带我到高速的出口处，等从其他地方路过的开往泰山的班车。
后来我在那等了半小时后，上了一趟从启东开往济南的大巴车。
于是我的泰山之行，便由此开始了。
（二）
落座车上，得知到泰山，将近有五个小时的路程。
我便躺下小睡了一会。
之后醒来，我便拿起背包里的书，开始阅读。
此番我带的是一本《莫泊桑短篇小说选》。以前读莫泊桑的作品很少。只是知道那篇著名的《项链》，还有中学教材里学过的《我的叔叔于勒》。对于他那篇成名之作《羊脂球》却只是闻其名，不知其内容。（这本书开篇就是这部作品。）
车上，是一个不错的阅读地点。安静，随意，短时间里可以忘却好多东西，可以很好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最近有好多次出行，也在车上看了好几本书。
我就这样，一会看看莫泊桑，一会看看窗外路过的风景。不由地暗自庆幸着，也暗自感动着，想着人生还有多少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未曾相见的美好。
此时，暮春的阳光，一缕缕地透过遮阳布帘，斑斑地圈点在身上。车窗外高大的杨树迎风飒飒，飞快地退后并消失在记忆的罅隙里。
（三）
山，忽然多了起来。
在远处。
一道道的脉络，各自拱起，层层堆叠，浓淡之间，不禁流露出国画里的泼墨写意的味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诗画大家，应许都有这样的经历。若是没有，大概就也不会留下那些胸有丘壑，志当凌云的山水诗画了。
我望着车窗外，感叹齐鲁大地山真多啊。
想到有人云，仁者乐山。
不由地就想起，孔子，他是山东人，也是一位大仁者。
（四）
快到泰山市了，从高速路往北看去，一大块照壁似的山体横陈在一座城市的大后方。那就是泰山。司机师傅热心地告诉我，也提醒我马上就要下车了。
后来六点多的时候，我在泰山南高速口下了车。有跑黑车的人，连忙上来问我，到哪里，要不要车送。我说，到泰山风景区。他说了价格，我听了觉得还能接受，也就没多说什么，任凭他开着车，载我在泰山市区里转悠。一路上，我们也攀谈了起来。谈着此地的好玩的地方，好吃的食物，还关心了一下当地的房价（大约是一平6000元起）。
这位大哥带我到了天外村的登泰山口。下车后，我四处看看，吃了一碗肉丝面，又买了一些干粮，准备着晚间上山。
当一切收拾妥当，我便朝着入口处走去。可是找了一会，售票门厅都已经关门歇业了。问了广场上一对老夫妇，登山入口在哪。他们亲切地问我是坐车上山还是徒步。我说我是想徒步上山。他们告诉我，这里是坐车上山的入口处。要是想徒步进山，还要到前面的公交站台坐3路车到红门，才是徒步进山的地方。我匆匆地谢过他们后，就赶快去找公交车。这时时间已快过七点了。也不知道再迟些，还能不能进山。
在公交车上，我看了这趟车的路线图。终于看见自己所熟悉的一个地名，岱宗坊。想着好像在哪一篇美文里看见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是课文《雨中登泰山》）。岱宗坊到红门，还有两站路。我为了看一眼岱宗坊，于是就在岱宗坊下了车。在光影的熹微里，岱宗坊朴质无华。小小的，设在道路的中间。周围簇拥着许多美丽的花草。想必这脚下的柏油路都是后建的，以前这大抵是进入山体的第一道门槛。走在一边的人行道上，就已经感觉这是在向上前行了。
路旁不时有商贩，兜售起竹制的拐杖了。说是，泰山上去要七千个台阶，带一个拐杖吧，途中也可以歇歇，省力点。价格才两块钱。于是，买一个放入手中，竟像是民国的绅士一般，游山玩水。再望周围的，三三两两也是游泰山的人，各人手上，都好像拖着这样的竹棍，不禁感叹这真是游泰山的标配啊。
还有人买了手电筒，还有人买了带电的发箍，卡在头上像是两只牛角。就这样，晚间八点左右，我混在许多的人里，亦步亦趋地，进入泰山。
（五）
夜晚，山里很安静。
风徐徐地出来，还伴着些许桐花的香气，轻灵，幽寂。
未名的鸟儿，不时地啼叫一下。
高天之上，星子清晰可辨。月是上弦吧，似一道镶金的弯刀，冷冷的，照着底下如猛兽般的山岩。
我想，若不是我们这群夜行者的到来，或许山间早已进入了休眠模式。
可是，泰山的晚间，怎么会是休眠的呢？他名气如此之大，每个夜晚，好像都会有好多的夜游者，上山来看他。
我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八九点多了，山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都是打着灯，拄着拐，一人的，两人的，三人的，还有更多，走着，说笑着。
一阶一阶向上爬吧，得爬七千个呢。
于是我们次第地遇见了红门、斗母宫、五大夫松、云步桥、碧霞灵验宫……
（六）
因为是夜晚的缘故，我们看见的只是少部分的景点。终不过沿着一条上山的道路，埋头向上就是了。一会儿我们路过了些小卖铺，看着他们也是通宵达旦地经营着，卖着水，卖着各种干粮和各种特色的纪念品。但是晚间，真的是少有人停下来驻足挑拣，匆匆路过，又是匆匆赶路上山。
路过一处商铺，我停驻了脚步，许是因为累了。但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看见了那些美丽的花朵。对，是香椿树的花朵。我认识的。它们密集地开在枝头上，一簇簇的，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我从没有觉得它们是如此的美丽。今夜，在这深山里，它们一枝横斜而出，袅娜地在这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的优雅，又是如此的朴质。我不禁想与它们留下一段永恒的纪念。
这山里的花树，深夜的花树，真是人间大美的风景啊。
但我不能在此深情地留念，看完还是走吧。或许上面还有更美的风景在等着我呢。
就这样，一鼓作气，不知不觉地我又上了好多石阶。
（七）
夜游泰山，或许是一种享受，也或者是一种修行。
这时，从山下上来了更多的人群。看着他们，都仿若是比自己小上好多的年轻人。他们走着笑着。不时地也能遇见几位老者，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在这夜游的大军里执着地前行。
生命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我们居然会在这样的时空里，匆匆地缔结着这几秒钟的缘。
这样说，好像我们真的都是在修行。
泰山顶上到底有什么？我们为什么都不远万里的前行而来，又为什么要在这黑夜里，竭尽生命所有的精力一定要爬上去呢？是为了遇见更美好的人和物吗？抑或还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都是未可知了。
（八）
中天门到了。
风光忽然有了些不同。进了牌坊，只见场地上是一片灯火通明。买卖声此起彼伏，大有市集热热闹闹的景象。有一家烤串摊前播放着劲爆的音乐，不时地还伴着烟火气的升腾，使得夜晚的山顶好似一场虚幻圣境。
找个地方坐下歇歇，上山的路，人都说，走了一半了。
有一妇女，在吆喝着她的军大衣，十元一件。她说，晚上山上冷啊，带一件上山，越朝上去越贵啊。她用山东话，一个劲地重复着这样的几句话，语言里好似有很多的关切和善意。我和几位上山者就这样被吸引着便过去看看，也都租上了一件随手带着。
从中天门向上，石阶依旧有好多个。
刚刚蓄积的一些体力，不久又被耗尽了似的。
走着走着，前方有人用手电，照了一下牌坊的名字，显出“五大夫松”。不知所云。停下歇脚随意看看吧。果真是松柏树多了起来。一旁的不知名的树木上，还被系着好多红色的祈福丝带。
我望着那满树的红丝带，想着得有多少人的愿望等待着这泰山神去帮助给实现啊。此时，这棵古树，在灯光照射下是清晰分明，通身映现着祥和的红光。枝杈上系着的一条条的红丝带，在这深夜的微风中徐徐起伏飘落，像是西藏玛尼堆旁的经幡，安慰着太多人的俗世大梦。
人歇脚在一旁的山石上，随微风吹拂，看着眼前的一切，体味着这一树的人世间的美好，忽觉得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去抱怨。或许在内心里存一份善念，留一丝感恩，再多一点包容，天地自然就宽大了。
（九）
想明白了一些，身体自然变得轻盈了起来。
上山也顿觉轻松了许多。
这时高天上的星子，好像也愈发地明亮了。抬头望望远处的南天门上，依稀可见点点灯火。许是已经有人登顶了，也似乎听见从那里传来了欢呼声。
夜更深了。
（十）
终于到最难的一段路了，已经有好多人都不走了，裹着军大衣，蹲坐在石阶一端。
夜里有所不知，其实这已经是上山的最后的一道关隘了，名为十八盘。石阶在这里是越来越陡，上山时也明显地感觉到小腿都有些颤抖了。朝上望去，也有好多人都停驻在那里。
此刻，山风似乎更大了些，放眼望去，一座名叫泰山的城市，灯火通明。我们这些爬上来的人，面对此情此景，都禁不住拿出相机拍照，初次体验着在巅峰的感觉。
我也累了，索性靠在一石阶旁歇歇吧，反正这时候上去，也看不到日出。这时才是深夜11点多。我把大衣穿上，又裹紧了，就这样不甚舒服地蜷曲在石阶上。等身体渐渐凉透，人在这夜风的吹刮里，逐渐感受到一丝清寒逼近。
眯着眼，睡上一小会吧。
一边的石阶上，一串串脚步声从我的耳畔经过。还有很多进山的人，还在继续朝上面前进着。我不知道泰山顶上到底有多大，感觉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的人，上去了。我感叹着大家的意志力，感叹着人们对于泰山的认同。并想着这样的夜晚里，大家都真正地做了回生活的强者，做了自己毕生难以忘记的事情，只为心中还留存的那个梦想。
（十一）
一段时间的休整后，我也决定爬到山顶去。
其实南天门，就在头上不远的地方。
再难也要上去，胜利就在前方。大脑如此想着，双脚便坚实地踩着每一个石阶。不到十分钟，人就到了南天门的门楼下。这时，回望来时的路，曲折蜿蜒。山道里零星还有微光在闪动，那定是还有人在前行。而这时看山下的城市，一片壮美。
过了南天门的门洞，进入内院，才发现这上面的世界，真是空前地热闹。像是一个不夜城似的，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令我感到可笑的是，我们这群夜游泰山的人，个个都身着军大衣，像是僧侣似的，在这里来回地游走。有的人累了，随意找个地，就卧地睡着，或是大衣蒙头蜷缩着，竟没有丝毫的忸怩和介意。
我看着泰山顶上的这般景象，倏忽间，有些失望。原以为泰山之巅，应该是无比高冷，暗黑里，人们挤拥在一起，谈天说地，观看星斗，等待黎明。但转念想来，这样不是更好吗？灯火通明里，人间气息在手摘星辰处流转。
都说泰山是五岳之尊，是一座人文之山。于此，亦是可见一斑。
朝东边望去，还有一高大的石牌坊，书写着“天街”字样。人顿然来了精神，一路拾级而上。于是行走在天街上，望着古意盎然的中式建筑，人沉醉在这个人间四月的夜晚里。
（十二）
跟着一群人，就这样走过天街。在灯火未明里，继续朝未知处行走。
寻找玉皇顶，寻找明晨观日的最佳处。
所以我们一一路过了碧霞祠，路过了摩崖石刻，看见了“五岳独尊”，最后登上了玉皇顶。
或许是泰山上最高的地方，风这时飒飒地吹着。天地在这里，明了寂寂。
杜甫说，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此时，看不见远方有什么。四围黑黝黝的一片，像是卧着一些巨大的猛兽似的。天空中，星斗可见。但不知怎么，我似乎找不到那个著名的北斗星座。
人就这样徜徉在玉皇顶的玉皇庙门前。看着天地，想着今夜的全过程，想着人生里遇见的种种事件，都要不要把它们放过呢？
或许早已是放下了，不然怎么会登上这山巅呢。
其实，人生难得的就是放下。放下曾经的荣耀和繁华，放下曾经的怨尤和伤痛，如此轻简，人或许才可能遇见更好的自己和风景。
（十三）
玉皇顶听说是泰山的主峰之巅，又叫做天柱峰。古时，好多帝王都到此登封祭天。
我上去的时候，见好多人，已经蜷缩在这里四围栏杆下，只等明早的日出了。我想我也该下去找一个地方，躺躺睡睡，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多小时呢。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冥冥中注定，我就在玉皇庙下的东面山体，找到了一个背风的石块凹处。把军大衣裹好，头枕着背包，就这样安然地睡在了泰山之巅了。这真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是值得一生记忆的一次夜眠。虽然这过程里，只是浅浅的睡着，然而也是让人经历了一种别样的人生体验。
不时还有人，找到了这个地方。约莫到早晨，这里竟然聚集了好多人。连那些专门为人拍照留念的摄影师，也把客人往这里带。我感叹自己运气好，居然在一大晚间，觅得如此佳处。
（十四）
快五点的时候，东方渐渐明了。
玉皇顶上，到处都是人。远处的拱北石，瞻鲁台那里，也都站满着人群。
大家辛苦了一夜，可能都是为了这轮太阳。
这时，东方的天空，瓦蓝。有颗星在那里兀自亮着。我向身旁一小伙问道，那是什么星啊？怎么那么亮？他说，他也不知道，是金星吧。
可能是天气好，又因为昨夜风大的缘故，我们没看见什么云海。但也因此周围绵延的山体，渐渐显出了端倪。
向着玉皇山顶朝东南西北望去，一大片一大片没有尽头，全是苍苍的山岩。
泰山真是博大。
想起汪曾祺《泰山片石》文章里说，泰即太，太的本字是大。因此描写泰山是很困难的。它太大了。他所能想到写泰山最好的莫过于诗经里的《鲁颂》，说“泰山岩岩，鲁邦所詹。”意思是，在鲁国，不论在哪里，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泰山。
差不多是这样的。
我们目之所极，尽是山。
快了，日出就要来到了。 人群这时也开始嘈杂了起来，每个人都好像调试好自己的摄像拍照的工具，等待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
五点二十分的时候，东方亮出了一个小点。天空随即也渐次地分出了色彩。那下面依旧是深蓝色，而上面却是微微泛出些红，又有些黄。
慢慢地，这个光点逐渐升起，天空的亮度再次加大，调色板上的颜色也愈发地鲜明了起来，红彤彤、金灿灿的。人们纷纷地安下快门，留存这美好的瞬间。还有人用手做着借位动作，因此拍出了别出心裁的照片。
太阳从光点到完全升起，不过是五六分钟的事情。一种仪式感，便完成了。
然而我们在历经了一夜的辛劳后，在这历朝皇帝都期待的地方，完成了一个人生夙愿，也完成了一种对天地的期待与敬畏。并于此后，永远留下一个关于场景的对照。
泰山日出！日出泰山！
人们在欣赏了这份美丽和磅礴之后，便开始在泰山顶上，欣赏夜里无法看见的泰山的全景了。一夜的辛劳，好像瞬时化为乌有。
这时阳光洋溢，天空纯澈。
1545的极点之上，山川有大美。
薛正雷，男，盱眙人，现就职于明祖陵中学。教学之余喜欢看书、写点散文，在《淮安日报》《淮安文艺》《淮阴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