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东方樵的散文《吃饭》
吃饭
东方樵
信不信由你,这世上,最好吃的是饭,最不好吃的也是饭。
人一辈子下餐接上顿不停地吃,何尝厌过?人一辈子流血流汗找饭吃,谈何容易?
饭,在我们这个尚吃的民族,成了职业的代名词。问你吃什么饭,就是问三百六十行,你究竟干哪行。“百般道路百般难”,哪碗饭是好吃的呢?清末权臣李鸿章有句名言:“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倘使这个人连官都不会做,那就太不中用了”。没做过,也不再有希望做官,不知李氏话的真假。只是觉得,老百姓吃饭真难。
“百般道路百般难”,可不是?当海员的,长年漂泊海外,挡风抵浪不说,一年到头,老婆孩子瞄不上几眼,惨不惨?当厨师的,起五更,睡半夜,腥膻恶臭你得闻,油熏火烤你得受,案边灶边,两脚柱子似的栽着,累不累?当编辑的,没年没月地为他人作嫁,凸凹的磨光,曲拐的扳直,喂饱了别人的“孩子”,饿瘦了自己的“宝贝”,终日伏案劳形,落得个两眼昏花,苦不苦?更不提炉前工的高温、采矿工的粉尘、环卫工的毒气了……每个行业都有别人难以察知、难以深解的苦衷,哪门饭都不好吃。
小百姓做事,讲个“不怕无人请,就怕艺不真”,要想把哪碗饭吃长点,得有真本事、绝活儿。好多行当对从业者本身就有许多技艺上的特殊的要求(生理的、智能的要求尚且不说),说最简单的例子,烧窑的要会看火,打猎的要会辨音,做豆腐的要会点卤……隔行如隔山,一行有一行的窍妙,掌握了窍妙,才算有真本事,才算行家里手,否则,你就吃不好这门饭。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行家里手不是说成就能成的。你要摸多少黑路?碰多少死壁?流多少臭汗?吃多少苦头?不受苦中苦,难吃世上饭!没真本事,又不会巴结人,不会耍无赖,你的饭碗难免像南郭先生一样被人敲掉。
学得了真本事,果真就走遍天下都有饭好好儿的款待你了?不见得,有道是:不认得字有饭吃,不认得人没饭吃。你即使身怀绝技,但没有人识你,用你,还不是木疙瘩一个,烂稻草一堆?而中国,素来多的是“好龙”的“叶公”,还有许多店主是“武大郎”的嫡传。你懵里懵懂地撞了进去,明珠暗投,有志不逞,简直是床底下放风筝。怪谁?你自己不长眼。
也不能说“叶经理”“武老板”不用你,用是用,但是“利用”而不是“重用”,你不是有本事么?正好,“能者多劳”,这,你去干罢,那,你去干罢。“利用”你的头儿对你有个原则:“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活,没你少干的,好处,你却莫想沾边。而那些专业上的“老油条”“老童生”,其他方面却很活泛,会拍的,涨薪晋级,会钻的,得风得雨,会闹的,从不吃亏。遇到这种情况,你心理上平衡得了?你虽是不计得失,但那些不学无术之徒沐猴而冠,对你颐指气使,把你掰来掰去,你不觉得有点窝囊?埋没,尤其是被“灰尘”埋没是一种痛苦,“跳槽”的人,大半是气不顺才要走的。人事制度改革了,你还走得脱,倘是前几年,活人被一份死档案卡死,欲走不成,欲呆难忍,你吃什么饭?吃怄气饭!吃窝囊饭!
如果你业务上真的有几把刷子,又有幸遇上了一个“伯乐”,是否能心情愉快地吃点饭呢?也说不定。人堆里的常情是:你无本事,别人踩你,你有本事,别人拱你。“窝里斗”是我们的国粹。同行是冤家嘛,你太行了,就衬出人家不行,你成了一帮人的威胁,一帮人的灾星。好,叫你出头的椽子先烂!外单位的某同行红破半边天,没有关系,你在同事的眼面前红得有点冒份儿,那绝对不可饶恕,你小子人家可以“鸣鼓而攻之”,搞得你个灰不溜秋才偃旗息鼓。
“打破大锅饭!”“打破铁饭碗!”是近几年叫得最凶的口号,你“艺真”,有“伯乐”在,当然不愁饭碗砸破,也不愁碗里没饭吃。但是有饭你能心安理得地吃么?均贫富的思想,在中国是最根深蒂固的。一家饱暖千家怨呀!你碗里的饭要想吃安然点,就要像《菜根谭》中所说的:“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食”,说白点,就是要晓得给人留饭,你想想,现在还兴饿死人不成?你不乖乖给人留饭,人家也要造得你吃不成,打泼到地上,躐几脚,兴许还将你的碗抢过去,踹个稀巴烂,都吃不成拉倒,天下太平。
饭,简直是人生的一道魔障,不吃活不下去,要想吃好挺难,挺难。假如能转去二十年,也捞个官当当看,君不见即令庙塌了,方丈也是不愁没有饭吃的。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