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散文】高炯森/四川/一本旧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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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文学·快讯】阿 月(四川)/《西南文学》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高炯森,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职于朱德故居管理局。已在《中华散文》《萌芽》《民间文学》《民主与法制》《小说月刊》等全国各级报刊发表各类文章近80万字。
这是一本没有封面,没有封底,只剩下内瓤的杂志,最后那一页上面,贴的两块透明胶已然泛黄,钉书针也锈迹斑斑,每次看到它,那种沧桑的陈旧,总会润湿我的双眼:
那是1988年一个寒冷的冬天,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照例,每年我生日的前一天,父亲就会问我:“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
看着父亲瘦弱的身子,黑黄的面庞,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倒一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做过大手术,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干重活,因此,家里繁重的体力劳动就由母亲一人包了。
我一直喜欢看书,父亲是知道的,因此,每年这一天,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大约希望我有不同的想法,但每次我都这样回答:“我想要一本书。”
我知道,家里穷,是不能去镇上的新华书店,买那种崭新的书。但是,很奇怪,每年我过生日,父亲都会想方设法从镇上给我拿一本书回来,无论是破旧的连环画,还是坏掉的杂志,我都爱不释手。当时竟从没想过,父亲是从哪里弄到这些书的。
看到父亲微笑的脸庞,我还是说出了那一句:“我想要一本书。”父亲点点头:“好,爸爸明天就给你拿一本回来。”
但这次,我多长了一个心眼,我想悄悄跟着父亲,看看他到哪里去给我拿一本书。
生日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我一起床就悄悄注视父亲的行踪了,看样子,父亲还不知道,我心里暗暗得意。
吃完早饭,父亲收拾了一下,对母亲说:“孩子今天生日,我得到镇上去割点肉,顺便看看给他买点什么。”母亲点点头,让他早去早回。
镇上离家不远,我慢慢跟了父亲,远远看着他,一前一后往镇上走,好奇与紧张充斥着我的头脑,不大一会儿,竟然满头大汗了。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父亲却没有到菜市场去割肉,而是走向那个垃圾收购站。我心跳加速,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以前他给我的那些破旧的连环画、坏掉的杂志,就是到这个垃圾站拿的!
但随即又有了一疑问:那个收购废品的老头儿我见过几次,知道他特别吝啬,怎么舍得让父亲把那些书籍拿走呢?我知道,父亲也绝不会花钱买这些破旧的玩意儿的。
趁父亲没注意,我往前走了几步,更挨近一些,从侧面,我依稀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微笑了。
他笑眯眯地招呼那个老头儿:“王叔,吃早饭了没?”那王老头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好气地用那对小眼睛毒辣的光,狠狠地刺了父亲一下:“又想来给你的儿子拿书啦!我说你也是,干吗要扣这几个钱?大清早的,你说我这生意还做不做?”
父亲还是满脸堆笑:“王叔,你晓得的,我家里穷,哪里买得起书嘛?孩子又喜欢看,你老就高抬贵手,今天再换给我一本吧?”换?我听得一愣,用什么换?看着父亲两手空空,我心头更加好奇了。
那老头儿面无表情地指指那几大口袋垃圾:“你马上把那6口袋给我弄上车,就可以到那堆书本里找一本,对了,只能找一本!不愿意就算了!”
父亲连忙感激地说着谢谢,快步跑向那几包小山一样的垃圾口袋。我明白了,我以前那几本书,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换回来给我的,心头不觉热热的痛。
我又走近了一点,想看看瘦弱的父亲如何弄这些垃圾。只见父亲找来几根大竹棒,斜放在车尾,把那垃圾慢慢推到大竹棒边,小心地向上推动,他双手死死抵着垃圾袋,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双腿直直地抵着地面,瘦弱的身躯在硕大的垃圾口袋面前,竟显得有些刚毅了。他紧紧咬着牙关,拼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使劲,垃圾向上一点点,一使劲,垃圾向上一点点,豆大的汗珠滴滴下落。
看着他那拼命的样儿,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大叫一声:“爸爸!我不要书了!我不要书了!”父亲一惊,手一松,那袋垃圾又滚落到地面了,看着父亲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泪如雨下:“爸爸,我不要书了!我们走吧!”
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孩子,都怪爸爸没用。”他用袖口抹了一下被汗水迷蒙的双眼,“答应别人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来,我们一起把这些垃圾推上车吧!”
我含泪点点头,父亲找来一根绳子:“我在下面用力推,你到车上用力往上拉。”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用尽全力,帮父亲把这些垃圾弄到车上。
父亲用绳子拴好了一袋,我紧紧捏着绳子的另一头,快速爬到车上,站得稳稳的,也学着父亲的样儿,咬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拉,10岁的我,又能有多少力气呢?用力一拉,垃圾口袋一动也不动,我意识到我的姿势不对了,想了想,我伸出一只脚,绞在车框的空隙里,一用力,垃圾竟动了一点,我高兴极了,用了这种办法,我和父亲终于把第一袋垃圾弄到了车上。
上第5袋时,父亲问:“要不要歇会儿啊?”我说:“不用啦!”其实,我早已筋疲力尽,浑身湿透,那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撑着把6袋垃圾都弄到车上了,我欢快地跳下车,多么想在地上美美地躺一会儿啊,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让父亲知道我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和父亲慢慢来到那老头儿面前,他仍然面无表情:“哦,这么快就弄完了?自己去找一本吧,对了,小孩子不能进去!”
父亲走进了老头儿放书本的垃圾堆,好像过了很久,他才拿出一本书,微笑着跑过来。
那老头儿一看父亲拿的那本书,没好气地一把抢过来:“怎么拿这么厚一本?”他狠狠剜了父亲一眼,“这本不行,你再去选一本薄的!”
父亲几近哀求了:“王叔,我找了大半天,就这一本还像样点,再说了,孩子那么喜欢看书,厚一点,看的时间就长一点,你就把这本给了我吧!”
那老头儿黑了脸:“那怎么行,都像你这样,这个来白白拿一本走,那个来白白拿一本走,我喝西北风啊?”
当着我的面,父亲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何况,我们还忙了这么久,水都没喝一口呢,怎么能说我们是白白拿一本?
父亲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看得出,为了得到这本书,他在极力忍耐:“王叔,话可不能这么说,刚开始不是说好的吗?我把你这6袋垃圾推上车,你让我任选一本书,怎么现在你就变卦了呢?”
有几个卖垃圾的围过来,准备看一场好戏。那老头儿听父亲这么一揭底,满脸的不痛快了:“我估到你这么换的?我现在还不和你这样换了,怎么了?你想在我这儿耍横?那我现在要你把车上的垃圾给我推下来!”
父亲两眼喷火,紧紧捏了拳头,我赶紧拉拉父亲的衣角:“爸爸,算了,我不看书了!”
“不行!”父亲陡地一声大吼,“我们再穷,也不能让他这么欺侮!他再有钱,也不能不讲信用!”他猛地从老头儿手上把那本书抢过来,就这样,最后面那一页被撕破了两条长长的口子。那老头儿可能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火,一时怔在那儿。
父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拿着书,大踏步从老头儿身边走过去。我们走出很远,我还能听到那老头儿在后面跳跳的,一边跺脚一边漫骂:“我呸,穷鬼!瞧你那X样,还想把我吃了,买不起书就别看!”
父亲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后来,我读到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最大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头也不转过去。”我很疑心,父亲也读过这一句,才用这种方式对待那老头儿了。
回到家,父亲用家里仅有的一点透明胶把那两条口子粘好:“你那么喜欢看书,好好把这本书读完,做一样就要钻一样,万不能三心二意,今天你都看到的,如果我们买得起书,还用受这种气吗?”
顿了顿,父亲又说:“再穷,也不能没了志气,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拿这本杂志。我听说,像这种杂志,如果有人给它写文章,它就会给写文章的拿钱。”
“还有这种事?”我不相信地看着他。
父亲点点头:“是真的,我问过你们老师。好好看吧,学着写,坐在家里就能挣钱呢,不晒太阳不淋雨,多好,但愿你以后也能在这样的杂志上写一篇文章。”
应该说,我的文学的启蒙,就是父亲这几句话,还有亲身和父亲推垃圾,换来了这本书。父亲甘愿用那种方式为我换一本书,他的言行在我幼小的心灵,深深烙下了对文学的向往。
也就在那一刻,那种叫文学的精灵蓦然打开了我的心扉。
一晃,父亲如今离开我们整整18个年头了,但他那次为了给我换一本书,拼命推垃圾上车的身影,至今历历在目。每当写作遇到困难,准备放弃时,想起他的身影,陡然间,又会给我疲惫不堪的心理,增添无穷的力量和温暖,让我继续在文学路上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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