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天水】连载小说|墙里墙外(二)|张竞鸿
墙里墙外(二)
文/大地回春
二 烫伤
一进院子,冬香看到厅房门开着,那条既厚又脏的门帘后边,透出昏暗的灯光,隐约看见舅舅家正围在茶几旁吃晚饭,听见舅妈说:“那个野种,被老杨给结扎了,她这一辈子断子绝孙了,最近先把她赶走,后边再说东东的事。”
听到这话,冬香五雷轰顶,肺都炸了,从灶房操起菜刀就扑向舅妈,这时舅舅正在烤箱旁喝茶,他没有吃饭,看上去心情有点沉重,好像他有什么心事。看到冬香的架势,杨喜娃一下子懵了,情急之下,拿起烤箱上刚刚沸腾的哪壶开水,砸向冬香的后背,一霎时,冬香倒在地上,来回打滚,那个凄惨地咆哮声惊动了左邻右舍,等邻居弄清事态,有人落泪,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感慨,只有不多几个正直的老人对杨喜娃说:“头顶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你当农业社队长那些年,在梯田工地上开批斗会,晚上大队部“割资产阶级尾巴”,把咱们村建国初期的第一任村支书郝连民,解放后县一中毕业的第一届毕业生郝连生打成“牛鬼蛇神”,最终,兄弟俩都逼迫跳湖自杀了。你组织红卫兵把村子里的所有人全部批斗了一遍,你你……如果真有来生,你姐能放过你杨喜娃?赶紧把娃送医院。”
几个中年妇女扶起郝冬香,由于是烫伤,哪都不能动,只能轻轻地从腋窝下扶着,刚才还嘶鸣的冬香突然打了个颤,晕厥了,应该是疼晕了!一个原来经常在村子里接生的老太太,赶快掐住冬香的人中,过了一会,冬香醒过来了,这时不知那个好心人拉来一辆架子车已经到了院子大门口,冬香被送上架子车,几个人急急忙忙带冬香离开了是非之地。到医院急诊室,医生开始麻醉、消炎、去皮、涂药、吊瓶一应俱全,全方位治疗,慢慢地,冬香睡着了,医生治疗完毕,将冬香安置到皮肤科14号病房23病床。这个病房上午刚刚出院了一位病人,是五人间的普通病房。
一起护送冬香到医院的那个接生婆阿姨问医生:“烫伤严重吗?”医生回答:“烫伤部位主要在后背右下部分和右臀部,正好冬天,有厚衣服保护,属于三级烫伤,只是烫伤面积比较大,治愈后会适当留些疤痕,不影响正常生活,你是家属吗?到医生值班室签个字。”接生婆阿姨欲言又止,心想这字签不签?该谁签?这不签万一医院不治疗了咋办?这签了要自己掏医药费咋办?这杨喜娃家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太没人性了。他对医生说:“大夫,我是娃娃的庄里人,刚才事发突然,救人要紧,再说我也不识字,我这去给你叫签字的人去。”接生婆阿姨抹黑回村去了。
坐在姐姐身旁的郝东东瑟瑟发抖,惊魂未定,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才算安全,他蜷缩在病房的墙角,两支小臂左右交叉,抱在胸口,拳头紧握,生怕见到舅妈和舅舅,简直就是一只落魄的丧家之犬,无依无靠,东逃西窜,无处躲藏。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会,也没见有人进来,他慢慢的平静了下来,顺墙坐在地上,在病房里温暖舒适的环境下,渐渐睡着了。
这时,将近晚上八点,该下班的医生和护士早下班了,留在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呆在医生值班室整理当天接诊病人的病历,护士呆在护士站核对晚上还需打吊瓶的病人姓名、药品剂量。医生护士各执其事,有条不紊,时而病房的陪护人员走到楼道,大声喊叫:“××号病房×号病床换药。”这个时候,正是保洁阿姨晚上最后一次清理病房卫生的时间,当天值班的王绪花阿姨清理到第14号病房时,她发现床上躺着的病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面朝进门的方向侧身躺着,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撒在白皙的脸上,微微泛出一点蜡黄色,好像是缺血还是营养不良,从一个成年女性的直觉,感觉到这个娃娃应该好好补补身子。王绪花常年在病房工作,见得病人太多了,唯一觉得不正常的就是没看到陪护的大人。他继续打扫卫生,走到病房最里边左墙角,发现坐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全身上下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衣棉裤,左膝盖上的破洞中露出两疙瘩旧得发黑的小棉团,脚上没穿袜子,两只黄胶鞋一只大一只小,一只系着发黄的白鞋带,一只系着花布条,两只鞋的脚跟和大拇指处都有破洞。在八十年代的农村,这样的穿着不足为贵,但是让王绪花不明白的是怎么这病房都是娃娃,大人呢?他带着不解干完当天的活,晚上十一点,换上那件丈夫白天放羊穿得发黄的军大衣,迎着凛冽的寒风回家了。
医院从白天的慌乱、急促、紧张、哭闹、嘈杂转换到夜晚的宁静、寂寥、阴森、害怕、惊悚的状态,天空的那轮圆月好像被什么蒙住了,看上去不够明亮,医院住院部楼下的那个人工湖水面结了厚厚一层冰,的确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状态。西北戈壁滩上的这个小县城进入了每年最寒冷的季节,夜间零下四十多度的气温,冻得树上的寒鸦也瑟瑟发抖。到了晚上十一点,医院病房的灯全部熄灭了,从远处只能看到昏暗的走廊还亮着。
这么多年,东东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他睡着睡着,身子慢慢顺墙斜下,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嘴角流出了一滴哈拉水,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时,他梦见和妈妈、姐姐正在草原上摘野花,妈妈扎了一个花环,戴在姐姐的头上,姐姐自个儿在扑草丛中的花蝴蝶,自己正在双手合拢扑捉地上的小蛐蛐,妈妈嘴里哼着当地民歌《嘎达梅林》。突然,病房的灯亮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出出进进,吵吵嚷嚷,睡梦中的冬香、东东都被忙乱的吵杂声吵醒了。原来,刚刚又住进来一个三岁的小孩,是当地部队临时来队家属的孩子。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