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纯:从一朵花儿开始的浪漫遗传
从一朵花儿开始的浪漫遗传
李思纯
1
我看见花就会习惯性的想到她。
乡镇工作,下乡的时间居多,赏花成了我一年四季心里最隐秘的乐趣。田野的粉桃妖娆,兰草清雅,桐花瑞丽,紫藤袅娜;农家小院的迎春娇俏,月季繁华,芍药婀娜,丝菊婷婷。
路边,一大垄七里香自岩石上铺下来,洁白的小花一簇簇在刺藤青叶中摇曳单薄的花瓣,清香缠绵,我瞬间挪不动脚步。
“刺玫花啊,香是香,有刺。漫山遍野都是,有啥好看的!”同行人说。
“七里香,也叫荼蘼花。‘花开荼蘼’就是源自这个,它繁花盛开,也就意味着春尽了。”我答说。
“还是文人想得多,看到花花草草就能想一大堆......”大家揶揄一笑,我便垂下头,犯了错似的。
2
在很多人眼中,“文人”素来就是一个带着酸腐气的笑话,这没什么大不了。
而正是别人异样的揣测中所产生的这份孤独,让我的思想常常游离于一本正经的文字工作之外,让漫无边际的遐想趁虚而入,滋养另一种富有灵气的属性。
也因此,我可以自在而窃喜的沿着花的芬芳,打捞关于娘的记忆。
记忆的开端,娘将连枝的山茶花和喜鹊用铅笔细细描在作业本纸的背面,姐姐沿着笔线剪下来,贴到圆蔑框紧固的枕套上。姐姐快结婚的时候,娘交给姐姐的图样是纷飞的柳枝和鸳鸯。
有同村的媳妇来跟娘要鞋垫的绣样,娘翻出珍藏的旧画报,拿出一大沓她绣过的花样,一样一样说给那媳妇听:石榴花的蒂把儿绣一指宽合适,宽了不像;喇叭花的蒂把儿比石榴花还细,花瓣要扁,每一瓣用浅色绣边;腊梅花花瓣要画匀,鸡冠花边上的弧形要打折......
娘没有专门给衣服上绣过花。唯一一次,是姐姐穿小了的连衣裙传给我,裙边破了一个窟窿,娘用白布贴补好,在上面绣了一朵粉红的花。裙是旧的,花格外扎眼,我却因此欢喜雀跃了一个夏天。
3
娘最擅长手工缝制传统中式服装。
入冬,姐姐们穿立领对襟的棉袄套衫,粉色或湖蓝的,忘了是纺绸还是缎,反正是当年最流行的面料。不过,城里乡下款式都大同小异,唯有娘在裁剪的时候总能将腰身处理的恰到好处,衣服一上身,再野的女子也会平添几分俏丽。
而娘手艺的精巧远不止于此。
衣服的对襟盘扣,或一字梅花,或三朵梅花,或蝴蝶扣,或琵琶扣,或燕子扣......
很多个夕阳西下的午后,娘坐在竹枝摇荡的院子边,将剪裁剩下的布料用细密的针脚缝制成滚边长条,然后这些滚条在娘和姐姐们的指间上下翻飞,飞针走线,就成了喜欢的花样盘扣。
一颗扣就是一朵花,一对扣就像一个朴素又旖旎的梦。
娘将她所理解的高贵与精致一一锁进了盘扣。
一日,我拿娘盘好的花扣托在掌心,怎么也看不够。
“等我长大了,娘给我盘三朵花的扣,我出嫁的衣服要盘蝴蝶的。”我跟娘说。
娘笑的合不拢嘴。
“出嫁还早的,现在就定?”
“嗯!”
“为啥出嫁要盘蝴蝶的呢?”
“蝴蝶可以飞呀!”
4
父亲每年都要赶在除夕夜晚来临之前,用竹蔑扎好两个圆形的灯笼框架。
余下往框架上粘红纸贴剪纸的活就是娘的。
红纸粘上等待浆糊干透的过程,就是娘剪纸的时候。娘剪双喜字,剪胖胖的大鲤鱼,剪并蒂莲,剪栩栩如生的蝴蝶。
灯笼是红的,剪纸则是五彩的。
隔着相等的距离将剪纸一一粘在红纸上,灯笼点亮,满园生辉。在灯火摇曳的夜晚,那些纸上的并蒂莲呀,鱼呀,蝴蝶呀,全都活泛了。
有了这样的灯笼,院子里的风都透着喜气。
5
父亲去世后,娘不再做灯笼。
她开始尝试将父亲种过的菜园子重新规整。在这之前,她只管一家人的穿衣吃饭和喂养牲畜,从来没试过自己种菜。当年,她曾理直气壮地跟父亲辩解,急性子的人是没有耐性侍弄慢慢生长的蔬菜和庄稼的。
后来,独居的每分每秒都变得冗长难熬。娘将一大半的时间都给了菜园子。
继而我们发现菜园变了模样。
围着的竹篱笆墙,墙外是月季和栀子花,墙里倚着一丛丛的波斯菊,间或还有鸡冠花,凤仙花。靠近阴凉多水的角落,栽着她从山涧挖回来的石菖蒲和彼岸花。
至于菜园中间的葱蒜苗辣椒豇豆什么的,有时候懒懒散散,竟还没有闲开的花热闹。
6
世界很大,有人喜欢朝闻天下,有人喜欢放牧渔歌,有人喜欢笔墨江湖,有人喜欢闲来弄花。
谁也不能说别人的喜好不好,谁也不能说别人因为这个或那个不幸福。
比如娘,她几岁失去双亲沦为孤女,一生历经磨难。但因花而滋养的曼妙心性,因花生的烂漫何尝不是对她的抚慰?某个片段的温暖,想想也是那一刻的幸福啊。
至于我,在春晨或者黄昏,也是有片刻幸福的。因为爱花。爱花,这是娘给我的多么浪漫的遗传呐!
作者简介:李思纯,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归处》《泉音倾城》和小说集《李思纯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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