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记(五)
琐记(五)
江 雁
(图片来源于网络)
尽管此前没动过做教师的心思,但我对于绝大多数老师都是心怀敬意的,对学校的印象,自然也好过对校园以外社会的印象。原因正如之前所说,我相信文化人不会勾心斗角,相信教育是片净土。
然而,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
前面说过,我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农村中学。本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并没有嫌弃学校的意思,但我实在看不惯众多农村老师的懒散,主要是男老师——有太多人有聚众赌博的恶习。
我上课不爱拖堂,更不愿意占用别的课堂。之前有音体美等小科老师找我帮忙看课,我都再三强调,一定要把我用了的课还回去,但最终没有一个人肯要。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其实是想腾出空来去打牌、打麻将。
当然,赌博并不是小科老师的专利,包括一些主科老师,据说也常因为流连赌场而误了上课。为人师做到这个份上,我以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从此,我拒绝再和别人“调课”,除非他能证明家里面确实有事,且必须真的是“调”。我因此还落下了一个不好说话的名声。
我无所谓,就算说是小赌怡情,但也得分时间,分场合。我没有理由牺牲掉自己的时间,去助长他们的不良嗜好。
如果说赌博是为我所厌恶的普遍现象,而个别同事的斤斤计较与口是心非,也颇令人不喜。
J老师是个女子,早我两年上班,据别人说,她很是心高气傲。我觉得跟我没有关系,所以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其实挺欣赏她。她比较注重仪表,属于那种不化妆不能出门的人。再加上她本来长得也不错,算得上是那个小镇上的一道美丽风景。但那时还是落后的苏北农村嘛,她对妆容的在意,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
我还曾经为她说过话,以为这一点无可非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她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家?我并不知道,从我上班的第一天起,J老师就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假想敌”。
据说,是因为我还没报道之前,我们校长就曾经当着众多教师的面,说我们学校马上来一位才女,能写会画。
若真是如此,我觉得我们那位校长也挺扯的,简直就是给我找不自在。但这个说法,只是在她事事都与我针锋相对的时候,另外的同事告诉我的,没有得到她的亲口证实。
倒霉催的是,自从我进了学校,校长偏偏又把据说以前都是交给J老师的任务,统统安排给了我。我这个人又有个毛病,万事我都可以不主动争取,但真有人把事情交代给我,我又想着必须得做好。后来,乡里的有些领导也找到了我,请我帮忙给他们策划活动,组织比赛,主持节目。等等。
J老师大约很不爽,不仅仅在办公室里对我冷嘲热讽,甚至竭尽能事编造关于我的种种谣言。开始我一直忍让,但效果不佳。我终于决定奋起反击,上帝又不给我与人争斗的机会。
一个待我如同兄长一般的领导跟我说: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去咬狗一口啊?你刚到一个新单位,这么快就与人争吵,就算不怪你,别人也会说出你的“不是”来。
其实我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谣言起时容易,若想把它消灭掉,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又岂是我与她争个高下以后便能烟消云散的?我从小到大,也不擅长与人吵架,难不成还能像个泼妇一样把她揪过来痛打一顿?
领导的“狗咬人”理论轻易说服了我。我立马偃旗息鼓,不去理会她。
还真是无招胜有招!我和她之间的风波居然慢慢平息了。虽然那些谣言的影响还在,但在我的不理不睬面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趣,渐渐便不再对我指桑骂槐了。彼此相安无事。
后来,忘了因为什么事,J老师主动请我给她帮忙。就在大家认为我一定会借机羞辱她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一般地没计任何代价帮了她。帮完了,我后知后觉生了半天的闷气,最后只好以“我本善良”调侃了自己一下。
人常说女人家心眼窄,哪怕我身为女子,有时候也不得不表示认同。但在教师队伍里,有些男老师的小心眼花花肠,跟女同事比,一样高下难分。
有位S老师,在我刚上班那年,和我一样教初二语文。他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原本教小学,年龄没比我大多少,但确实是个老教师了,我对他也相当尊敬。尤其是他当我面夸我普通话说得好、字写得大气、课也上得精彩的时候,我简直诚惶诚恐。
我再三跟S老师说:您千万别这么表扬我。我其实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您和像您一样的老教师们,认真学习。
我说的是真心话。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师范生,基本上都是全能型人才,啥课都能上,而且上了就能上好。S老师的业务水平,我是不敢质疑的。
意外的事情总是来得太快。我无意中知道,S老师在领导面前不止一次貌似无意地感慨:这个江艳老师啊,看起来也挺努力的,怎么就没出成绩呢。
我听说这话的时候,老实说心里不大舒服。然而转脸想想,确实自己班级成绩考得不理想,也就一笑而过了。
只是,S老师、甚至我自己也没想到,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居然以微弱的优势,超过了他所带的班级。他再看到我时,眼神颇有些飘忽不定。我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考场如战场,谁又能是常胜将军呢?
有意思的是,后来有一个学年,S老师改教数学了,还和我搭起班来。当时十个班级,他教九、十两个班数学,是九班的班主任,我则教语文,是十班班主任。
我们那个时候,考试不像现在这班频繁,就期中和期末两场。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我们班总均分和语文都是年级第一,数学第二,S老师那班总均分和语文都是第二,数学第一。校长大会小会大肆表扬了我们一番,说我和S老师的合作相辅相成,齐头并进,堪称佳话。
到了期末,我因为身体原因请假回家做手术了。考完试,班长带着班里一个同学来看我,说起考试成绩的时候,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我们班依旧高居榜首。然而提到S老师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欲言又止。我让他们有什么事就大胆讲出来,班长这才支支吾吾地说:考试前数学老师讲了好几道题,考试时候都考到了,而且是原题。
我不以为意。S老师久经考场,对考点分析透彻,初中数学也考不了多么复杂,猜到题目也不奇怪。班长看看和他一起来的同学,仿佛接收到某个信号一样,接着说:关键是,他还说,我们九班十班考试是坐在前后位的,大家彼此照顾点儿……
我震惊极了。沉默了良久,我问两个孩子:那你们有没有互相照顾?他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他们不敢,因为我平常一直都有跟他们讲,做人要真,做事要实,考试的时候绝不允许作弊。
我很欣慰,只是心里觉得好像扎了一根刺。在学生面前,我无力评判S老师的做法对错,只能继续告诫他们,不要做自欺欺人的事。
像J和S两位老师的行为,只能算是小节有亏。他们和Z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圣人。我们后来有一任校长,曾经在教师会上不点名批评Z,说他是衣冠楚楚,禽兽不如。并且因他个人行为,规定所有男老师不得以任何理由,将女学生单独带到办公室和教师自己的寝室。
列位大概已经猜出来是什么原因了。没错,Z曾经多次假借谈心为名,猥亵过多位女学生。更恐怖的是,据说有些女孩子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下,心甘情愿和他发生了性行为。
我以前听别人说起Z的劣迹时,总不大相信。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但万万没想到,有一次我竟然听他亲口说:他还在教小学做代课老师的时候,曾经爱上过自己班上一个女学生,而那个女孩子也深爱着他。为此惊动了学校领导,把他劝退了。
我大感恶心,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我从老东家辞职以后不久,和我私交甚好的女同事打电话给我,说Z被抓进局子了,因为同时有两个女孩子举报了他的不轨行为。我们在电话里大呼畅快,说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然而没几天,我们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又得到消息说,Z已经没事了。据说他们家花了不少钱把事情平息了,农村的女孩子,父母往往会从她们的名声着想,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我唯有叹息。
后来,我听人说Z被调离到另一所中学。我很郁闷,天知道,他会不会又去祸害那所学校的女生?
再后来,据说Z通过了司法考试,摇身一变成了司法人员。我听说以后,很不文明地爆了一句粗口:C他奶奶的!
我离开老东家已近二十年。三四年前,我偶遇以前一个同事,听她说学校又一名男老师因为性侵被抓,且这回总算没有逍遥法外。我们不可避免地提到了Z,依旧咬牙切齿,既痛惜那些毁在他手里的女孩子,也感叹世道终究不公。
有一次和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起关于Z的事情,朋友幽幽地说: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他妈这扯淡的老天!
我想笑,但是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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