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背后的风骚

《醉翁亭》，据称为明代仇英所绘

　　子夏亦称“卜子夏”“卜先生”，“孔门十哲”之一。子夏才思敏捷，以文学著称，《论语》中保留了他许多著名的格言，如：“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百工居其肆以成其言，君子学以致其道”，“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等等。

　　孔子去世后，子夏至魏国西河（济水、黄河间）讲学，还做过崇尚儒学的魏文侯的老师。近人有以为子夏思想中具有“法家精神”，韩非子称“儒分为八”不及子夏之儒，是因为将之视为法家。子夏晚年，因丧子而哭之失明，离群索居。唐玄宗时，被追封为“魏侯”，宋代时又加封为“河东公”。

　　先贤子夏公祠堂碑，保存在山东省菏泽市子夏祠堂外，是明末崇祯八年（1635年）兖西观察使冒起宗所撰。繁复的世系列表，但一眼扫过去便可以了然哪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辈分。论资排辈，原不过如此。中国汉字当真是博大精深，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背后承载着一种希冀，抑或暗藏玄机和惊喜。

　　我们擅长的就是自我安抚，比如费尽心机取一个名字叫“腾飞”，心心念念着相信有朝一日定会出人头地，平步青云，遗憾是，多名不符其实。我们往往赢得的都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头，徒然辜负那样美丽的一个开始。

　　古人通常有好几个名字，并且多有讲究。局于名和字皆为父母所定，难表自己的理想旨趣、性情癖好和处境，于是取号。

　　陶渊明字元亮，号五柳先生，入刘宋后又改名潜。他这人拿气节和人格当命，宁死不为五斗米折腰，潜心于归隐，采菊东篱下。世人多耻笑此等人愚笨，可见这世上有一半人不能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潜自有陶潜的乐趣，淡泊清贫，也不过苦乐随心罢。复杂是了点，但总也是好的，不像现代人随便惯了，十个人里面有一半叫咪咪和芙蓉，大抵忘了自己姓什名谁的了。然，记不住自己名姓倒无伤大雅，至要紧要的是雅俗要分清楚，比如叫李刚的就比叫李富贵的要好。在此我承认，我有分别心。

　　我总觉得古人的名字好听。司马相如纳兰容若，鱼玄机李清照，这名字婉转读来，岂非只是池中物，不是才倾城，便是色倾城。还有一个叫褒姒的，名字也销魂，可恨的是她不会微笑，枉教国君为博红颜一笑葬倾城。那时代，太多人的名字不能小觑。叫司马昭的是个阴谋家，其野心大了，藏掖不住连个过路的都能看见。然而有的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笑话。诸葛卧龙那样的政治鬼才，扶不起一个阿斗。有名臣在侧有何用，愚笨无能之迟早有一日江山要拱手送人。

　　除去人物，每一个故事也都有一个好名字。请君入瓮空城计，逼上梁山桃园结义。十八相送桃花扇，牡丹亭下红楼梦。一个名字，评说尽千古风流；一个名字的背后，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只是读来，已教人凛然，柔肠百转。大观园里每一处风景都有一个动听的名字，怡红院里住的是天下第一痴红公子贾宝玉，连女子嘴上的胭脂都要品尝。潇湘馆宝二爷题拟匾额曰：有凤来仪。何等出彩！又另有醉翁亭，只轻轻一念，意可酩酊，而其实是胸中有丘壑，而意不在酒罢了。说到酒这杯中物，其名杜康，迷煞多少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连曹阿瞒那样的枭雄也忍不住慨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没有酒这个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郁结而死。

　　不不不，于我，没有酒，有茶也是好的。阳光明媚的某个午后，或某个下雨的天，捧一本《茶经》研读，有茶水流过，暗香浮动，何等惬意。

　　自古诗酒不分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太白是此中谪仙人，有酒一壶，有文永相酌。最好的是将进酒，遗恨的是芳樽太浅，盛不下一个人的胸怀和抱负。罢罢罢，莫如得意时尽欢。更有一阕好词，有一个精彩的词牌名，虞美人点绛唇，如梦令长相思，是种植在文字里的深情，缠绵而悱恻，永不会老去。浪淘沙破阵子，西江月满江红，是驰骋沙场的意气风发，是兵临城下的无可奈何。

　　此外，还偏爱名为《花间集》《人间词话》的线装书。手指摩挲过泛黄的纸张，任是残旧也动人。又钟爱一首好曲，叫高山流水，叫凤求凰。而这些都讲究天赋和命定，没有一定的默契与灵性，不能闻琴知音。

　　这些美丽的文字，如若一笔一划写下来亦是倾城的。最出名的是欧体、颜体、柳体、赵体，这些名字的背后都有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如果现在手头上还有他们的一幅真迹，后半生大抵可以衣食无忧了。怎能不提独步天下的瘦金体，看似笔迹瘦劲，实则藏锋，铿锵有力。以书体形象论，原本叫瘦筋体，后来以“金”易“筋”，因为它是皇帝老儿宋徽宗的御书，到底要比别人的金贵些。现代人很少见得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了。人人对着电脑敲键盘，迟早有一日不记得什么叫楷体！少时练毛笔字，外公在旁监督着写人之初，性本善。其实对着字帖临摹，多么仰慕张旭的狂草，那是何等快意的人生。可是人越大越懒，今时想起，翻箱倒柜，见得墨砚早已蒙尘。

　　不能不叹息。我们不知不觉丢弃那么多好东西。

　　一花一世界，一字一千秋。这文字，还能领风骚几百年？

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