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纯｜在昆山写诗，为昆山写诗
在昆山写诗，为昆山写诗
分行中的我
何尝
不是一个孤独患者
龚纯
温暖，与友谊
01
近二十年，从家乡出发到达昆山，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昆山。
离开，但终未离开。
即使是本家高人龚定盦，也选定此地，作为最后的安居地。
古往今来，有多少同道，可建立友谊。
风光也好得让人想到，与世长存。
这里，聚集了大量的人世间的，笑声。
好像只有这样做
才能让我感觉到永远都不用自己一个人走在野马渡
02
在昆山写诗，为昆山写诗
姜里乡愁
锦溪
写给父亲未曾到过的周庄
阳澄湖之唯一
阳澄湖上放电影
在昆山遇见旋覆花
无限事，昆山醉酒
昆山人王履和，我
冬日黄昏忆旧
此诗赠给故友
夕照千灯
在风景中的巡游与站定
观昆石的万般感慨
看600年昆曲中的一小段戏剧
真实的虚构
昆曲中的作者孔尚任
03
[姜里乡愁]
清明节春阳高照，应刘亚武、夏杰约游昆山张浦姜里，张浦二同乡诗友树枝、进进俱往。姜里傍大直江，通航船，其内河塘村居有八卦图阵之称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钱，尽毁江南祖屋院落而起楼，但地貌俱在，水尤清澈，船鸭花树，仍可观赏。村人杨老师邀至堂屋闲坐，述村史野老之闻，檐下归燕呢喃，已筑泥巢二也，喜而记之。
看大直江里的行船，有着逆光的背景
越来越近，又突突远去
像出自一部创收无多的国产电影。
我们都走不快了，已不似八十年代的兔子
那样年轻。
老保长的二儿，还记得东岳庙
破碎的对联，他看门前水波也上了
九十四岁糊涂的年纪。
桃李花谢，转瞬即逝许多花瓣，和土改小组
记在账本上，被花家一双小儿女
叫过的姓名。
旧时堂前燕飞回生产队，水杉的阴影
已是一座风水故居。
走上响铃桥，回乡的驸马爷会望见阿娘塘
新来的共产党员，没有约会
也没有补药。
一些开得正好的晚樱，不循我们的私有感情
忙于内衣凌乱的婚礼。
水面上的鸭群，除扎猛子已经不会嘎嘎说话
而仓庚喈喈，仿佛每个词都能被五千年时光精心梳理。
如今，一尾虎头鲨游进水塘，必定会被众多健康的
涟漪欢迎。来到这里我们
必定爱上某人某事某物，否则我们就在生病。
来到这里，我们都不算失魂落魄
江流，道观，寻常巷陌，适于春光弥漫的午后太祖母
在尘世坚持得更久。
[锦溪]
又是农历八月了，没有一个游人只有马褂木
还可以站很久，让风吹
晚间的桨声，会打碎平静的河水。
这仅仅是巧合吗？一名新时代的老妪
正从灯笼的光晕中浮身而过，另一个陈姓姑娘
则埋入水墓
诗人们，我的诗人们，多少小镇正以拆迁证明成功。
一个秋天接着一个秋天，时光老师
抽走了我们手上的白纸
也抽走了恋人，和船娘头上的青丝。
我们还像幸福的人儿那样，走过长廊
站立桥上。还像无忧的人儿那样
享受美丽旧时光，在锦溪失魂落魄地彷徨，停顿。
夜半时分，月光会推开你们的窗户，掀起你们的棉被
说你在此将有诗人的心思。身内身外的波澜
再过一会，才会像一面镜子
一般安睡。
而我，愿意在慢慢轻视我的地球上
继续革命。愿意为喜欢我的人游荡他方，为喜爱的惆怅
为语言，为思想，为困境
而犯罪。
[写给父亲未曾到过的周庄]
我的父亲没站在富安桥上
也没有站在富翁沈万三家门前。
我的父亲，没有看过这样流水
没有住过带走马墙或阁楼的家居。
我的父亲看的都是不要钱的风景
我的父亲坐的船，没有船娘和江南小曲。
我父亲的夜晚也有这样的静谧
我父亲的白昼，但无这样热闹的市井。
他知道儿子曾为这样的美景写作诗句
他知道儿子，在此谋取生计。
他知道，他不久于人世
他知道，我会说，“父亲，著名的风景里没有你”。
他思虑，以为过多地站在双桥上
欢乐之后，忧愁就要来临。
他走后，美丽的小镇仍然充满烟火和人群
他们走后，街衢仍将铺满月光这古老的花粉。
父亲，曾站立的旷野，和未曾抵达的古镇
及其春天，在此已构成我深深的庭院。
[阳澄湖之唯一]
最近这些天，秋风越来越强烈地来到这里
你会觉得阳澄湖的波浪追赶你
白云袅娜，挨你很近。
假如你是陌生人，你会觉得这儿的阳光
分外熟悉你。
假如你是常客，好吧
那是湖里的鱼蟹起身，抓住了你。
没有两座湖泊对于中华绒螯蟹一样
没有一支秋风对于黄苇鳽完全相同。
在这里的阳光，空气，和水
绝对不可置换，更
不能失去它固有的姓名。
作为中国人，你知道阳澄湖在哪里
你的手，离它很近。
我曾经离开又回去，看秋沙鸭飞
看苍鹭，双鹬，棉凫，黑水鸡，和石头上的
一名小翠。
[阳澄湖上放电影]
累死累活忙到晚年，才有时间
来到湖边。
这湖同别的湖有何区别，在湖岸望上一望
身心颤抖，湖面好像巨幅银幕
正放电影。
日复一日，白云永不疲倦，湖水反复
缱绻来到脚边。
飞鸟与渔船，当这方圆数百里
为荡漾不息的公园。
强大的阳光，仍落在你的肩膀，眼帘。
为众生奋斗的英雄们，已下夕烟
好像阳澄湖正盛满陌生而未溢出的回忆，湖水喧哗
谈论来临的时代，相会的欢娱。
阳光再次醒来，以无垠的波光及其动力证明
“伟大机器”仍然存在。
影院门厅，挤满五颜六色的观光客
湖底横行的勇士爬上餐桌，如同巴城黄金。
老了呀，老了才有闲暇，在湖边说：
“文学浪费了谈情说爱的时光”
“生计阻挡了诗句”。
月亮在船舱中行走，秋风打扫你的房间。
明天，阳光将以财富形式，重新分配。
而你已与世无争，不再需要更多的公平公正
影片中，无人像牲口一样忍受痛苦
秋日湖上，聚集了大量的人世间的，笑声。
[在昆山遇见旋覆花]
花开了两朵，枝叶飘浮，进入秋天的范畴
一朵叫夏菊，一朵叫戴椹。告别夏天来到这里。
观察秋月，颠倒神魂，辨识花序。认同身份。
谁叫她们飞天蕊、金钱花呢，谁还归属呱呱叫的蛙类。
我看到种子在变化，新旧不一的人民在风中相遇
风中的苍凉，花瓣做着超低空小范围的巡逻、演习。
遇见她们的时候，无法得出结论
喜爱没有主题。采访没有花粉。翻身没有技艺。
辞不达意的人啦，秋风从远方羞涩归来
夏菊戴椹交换生活，和诗歌的位置。贫穷是一种肥绿。
贫穷，秋风加速成为智慧：集装箱的田野
多变的工厂，各民族的人脸。在中国植物不大讲出身。
每一朵花上都展示小片天地，上演慢悠悠的京戏昆曲
我当不当讲两句：老生我如果还有水袖甩出去。
从土地上，只是收回一览表中没有的广泛与言语。
此生幸甚——落地生根，有指引，有照拂，有光明。
此生幸甚——找到为她付款的泥水，也找到
爱多于怨愁，不完整的心绪。感谢生长，旋覆带来诗句。
[无限事，昆山醉酒]
喝得差不多了，打车回家
经过玉山宾馆
又路过秀峰酒店。有许多物体高耸入云
也有许多人物从车窗旁晃过
与我平行，直到我睡去
不见他们人影。
这样安宁的夜晚，在旅途中，我像醉汉那样行走
摇晃着见到了杨树。杨树总在眼前晃动
不能抓住。
从来没有如此多的树枝，如此多的温柔
让人蹒跚着不忍离开。
遇见一座池塘，居然姓梅名雪
波平如镜。
我搂着镜子，正反端详
几乎付出我的生死——
“万物寂然，只有一条泥鳅正穿过花园
只有一匹白马驮我得渡上下
不平的夜晚”。
遇见星河灿烂，好像曹孟德从远方买回
一名写作诗歌的女子
那般欣然。
欲招几名像样的文士饮酒，研磨
几块药石。
昔我往矣，芳草萋萋
我只是一名小年青，衣衫破烂
耿介忠直。
昔我往矣，风雨如晦
两鬓渐次花白，已经是一个爱你一动不动的
老头。
车过安亭了。车过
墨玉路。
车过同济大学，和小安涉世会所
当伟大的师傅驱我下车
我方才明白，我已见过
诸多朋友
诸多星宿
诸多个我
诸多树木
诸多关隘
和，亲切怪责我的空中
河流。
[昆山人王履和，我]
这不像老中医做的事情，五十岁了
执意登上那么远的华山……昆山人王履
越来越像业余老文青。
不问诊，不号脉时，他更像是一名业余画家
后来有人问他老师是谁，他指认心目中的华山
与自己，乃师徒关系。
过去三十年里，家塾私承，纸绢相因
捆住了手脚。可山上的巉石、林壑、层云
小径，皆可舍形得意。
这些日子我咳嗽不已，好像走过一遍华山
而略感风寒，手腕无力
可纸上，都是对面孔和，线条的回忆。
“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首哉？
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吁？”
王履和，我犯有中国人形神得失者半的通病。
王履和，我对印象、感觉颇多执悟，痴迷
身体亲历的，无一不令自己顿挫，节略
除去鞋子上所粘的黄土，我们过的是无人重视的生活。
[冬日黄昏忆旧]
曾有一次，在凝薰桥上站立
望向千灯镇不要钱的风景
我们永难忘记，感受到爱以古老的名义
还存在于它的中心
方泾桥头的木瓜树还叫木瓜
春风仍摇树枝，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依旧是桃李。
拜访顾亭林故居的人们
嗅到书香门第中的烟火味，发现明朝的摇晃
是名词，清朝的田野是动词
在人群中招手的姑娘，带着改朝
换代的爱情微笑
远去而明亮的灯火，为我们安置了春天
新来的夜晚。
[此诗赠给故友]
自昨夜起，风凉了。
秋虫在近处
也在远处哀泣。
月光陡峭，而大陆平缓。
我感到我穿过了危险的生活，大部分文字生涯
已悄然度过。
我没有与谁相遇，除了天有暇年去看故人的故居
死者的坟墓，在方泾桥上站立。
顽固的脑袋交给谁欣赏
只有一支遥远的叛军需要它，将它埋入
树林。
从窗口望出去，枇杷小镇
迎来了秋天的树枝
已然垂悬，茂密的，孤独的
果实。
[夕照千灯]
在灰暗的日子里，怀念夕照千灯
港汊和河湾，摇晃着民居。
院落里，梧桐还带着早春孤直的寒意
石板街上，各地方音的打工仔们
构成一次性人群。如果他们步行得慢一些
在古镇，应可寻找到荒芜的爱情。
而恒升桥上停留的你，环视风景好像家乡
那在遥远的地方正在设法完整保存。
旧格局的外祖母，十三四岁的表姐，像放电影般
放低脚步，来到眼前。
夕照突然放亮，涌来，又迅即
与可爱的人分开。
在永恒的过程中，我与她的感情还没有结束
弥漫着考据、道德、家国的雾气。
[在风景中的巡游与站定]
我喜欢绕着湖岸作长时间散步，头顶几片祥云
观看白鹭赶走苍鹭，池鹭被菱荷上的
黑水鸡嫉妒、愤怒。
湖水好像被大鱼与众蟹的欲望所驱策，冲击坡堤
就像追逐一枚枚金光闪闪的硬币，而这里
就是福泽，财富充盈。
我喜欢骑着马（如今是电动车）在乡村道上飞驰
路过杨树，柳树，香樟树和它们
旁边的房屋。那里面有工人，农民，读书人和
弓箭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几乎溶化成白花花的一团，一个朝代的人。
他们有的比我年老，有的更不年轻，离元朝
仅一步之遥。
有时候，我停在水榭抚摸栏杆
像千万人所做的那样，对着历史和风景
发出感叹。
这眼前展现的画面，就像是在展览馆里
画对我说话，动摇不已：
飞鸟与渔船进去又出来，能够不改
对风景的忠诚。
[观昆石的万般感慨]
大地上，布满了石头
但无兴趣
言及
昆石出昆山，巉巖透空，嶙峋冰清
曰春云出岫，曰秋水横波
观之有道不尽的意境
我们已停止在玉峰上开采
转而在词语上寻获，挖掘：
热爱，即遍地宝贝疙瘩。
[看600年昆曲中的一小段戏剧]
春风中，打开桃花扇
将身子旋转
有公子亮相，展开腿脚和诗词功夫
有美艳女伎腰肢轻巧，歌《玉茗堂词》
谁流泪，谁滑倒于水磨唱腔
谁在民间，死于一场戏剧
300年里，仍有帝王将相
轮番上场
或骑马，或扬鞭，走过江山社禝与家乡
怀揣诗词，迎来换过戏服的故人
哦，在亭林园里
我认出了你，昆曲中的作者孔尚任
注：2006年，应老铁老师约，自此始
04
1
把分行当作做一件好事
说出来，语言就有了真正的价值。
热爱，即遍地宝贝疙瘩。
图片：来源网络 编辑：许思湄
世界上的你
一切只在于你
在昆山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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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你们的棉被
说你在此将有诗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