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为心桥
毛笔身轻,不过两余,使起来却重如千钧,再有力量的人,把笔画写成了劈柴般,终是愚钝。人要体面,体面在精气神上,精气神的健与萎有时在字上,字画的优与劣在笔上。《论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书画之器,笔也。从心到纸有一座桥,这座桥就是笔。倘若没有这座桥,心事无法在纸上表述,意境无法向世间传达。于是中国的山水画里就有了皴法,把山岩表现得惟妙惟肖。我就想,如果用中国的毛笔表现外国的山水会是怎样?看过几幅旅欧画家的水墨,山依然是山,但不是中国画里皴出来的山,都是异域色彩,失了笔墨的神韵。或许是我不解风情,不知道是笔法服务于境界,还是境界服从于笔法,也许这就是笔之桥搭起的兼容文化。
少年时写点行草,多得同学青睐。众多青睐的眼神让人飘飘然。蔡老师是很会观察学生的,由字看人,她看到愚钝学生的真纯,也看到机灵学生的浮躁。一天她把我叫进她的宿舍,那是靠近操场的一排房屋,石墙红瓦,她独自住一间斗室。见我进去,她取出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子,盖是抽拉的,拉开,里面躺着一支毛笔,旁边还有一颗樟脑球,看上去,年深日久的样子。蔡老师说:“这支笔是我求学时留下来的,没舍得用。现在送给你吧,好好写,记住,从正楷写起。”
我看出了那支笔的贵重,我羡慕笔,每上街就到文具店去,看到李福寿的笔,掖县的笔,价格不菲,不是我这等穷学生买得起的。我只配使用一角五分钱的羊毫,不敢去接。蔡老师说:“知道吗,这是湖笔,写好字的人才配用它!”
蔡老师出身于地主家庭,向往新思潮的她冲出家门走向社会,她清高优雅,终身未嫁。她的遗物除了几件衣物,就是送给我的那支紫檀盒里的湖笔,还有那几句禅般的告诫。
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接到通知参加一个笔会,地点恰恰在我少年时的母校。于是提前一小时赶过去,我没有走铺锦堆花的甬道,而是悄悄地绕过花丛走到校园深处,人非物也非,昔日的教室都夷为平地,换成了高大的教学楼,旧迹萦回,索之无踪,我的心无比怅然。沿着一条小道继续前行,来到操场,操场依旧,只是铺上了塑胶跑道,煞是现代。一排平房跃入眼帘,石墙红瓦,沧桑屹立在鲜亮的群楼中,我走过去,那是校史纪念馆。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找到了蔡湘老师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屋子,肃立凭吊。一位年轻的老师见我站得久了,奇怪地问:“先生,你找什么?”我说:“我在找一段岁月。”她问:“你的岁月吗?”我说:“是一支湖笔书写的岁月。”她问:“那岁月为什么一定要湖笔书写呢?”我说:“那岁月有一个题目,叫人生须用正楷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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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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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