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王德会《关于火柴的记忆》
文/王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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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和一个年近花甲的朋友谈论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紧张、物质匮乏、生活清苦的情形,朋友颇不以为然,说那时候确实是艰苦,但没感觉到有多么困难呢。我说你从小住在城里,吃的是“牛皮折子”(国家供应粮本的俗称),国家供应口粮,每个月都有,到时候拿着粮食供应本本去粮站领就行了,不管旱涝都有保障,当然没感觉,要不然,为啥农村人削尖了脑壳都要甩脱“农皮”,混张“牛皮折子”。你见过靠天吃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那个时候的生活没有?你体验过那个时候农村生活的艰苦没有?说起来你不相信,那个时候农村连一根火柴都是十分珍贵的。朋友说,确实,确实,记得那时候当知青,上山下乡,在农村住了两年,那生活实在是苦。朋友突然想起了知青时候的农村生活,顿时深有同感。
20世纪60年代,中苏交恶,关系破裂,苏联撤走专家,中国面临巨大赔偿。记得小时候,我家所在的公社(现在叫镇)有一个姓何的老爷爷天天带着一杆秤,背着背篓到乡下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的走,挨家挨户去收鸡蛋,蛋小了不要大了也不要,我当时很好奇,为啥老爷爷把我家蛋拿走了,还要用一根草绳来箍蛋的大小,大人告诉我,说是赔给苏修,条件很苛刻。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什么苏联,但每次开社员大会,都要喊口号,背毛主席语录,其中就有“反苏防修”,知道苏修肯定是坏人,抢走了我们的鸡蛋。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村里那些土墙上都还有“反苏防修”的宣传标语的痕迹。加之三年自然灾害、大跃进、浮夸风,后来又接着是各种运动:四清、文化大革命、武斗、一直持续的“地富反坏右”批判等等,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把很大的精力都投入到各种政治运动中去了,基本的生产都没有保障,而那个时候工业农业生产力都十分低下,使原本贫乏的经济更加贫乏,全国统一实行计划经济,一切都是供给制,买什么都有票证,用完了就没有了。
母亲从小就教我们养成节约的习惯。那时候是大集体,集体出工,集体劳作,家里大人每天很早就下地了,晚上天黑才回家,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天天如一。给家里大人煮饭就成为我们这些小孩儿的事,家家如此,每家小孩儿都负责煮饭,反正那时候的饭也好煮,千篇一律,几乎天天都是红苕玉米面加醡酸菜稀饭,偶然也会下点米,一般是早上大人走的时候给瓦一饭勺米放在那,我们煮饭时,舀一大锅水,放进米,放一瓜瓢(水瓢是葫芦瓜做的所以称瓜瓢)红苕,水烧开,调玉米面,然后再放一两疙瘩切得细细的醡酸菜,再煮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大人之间干活时会互相交流,谁家的孩子饭煮得好,谁家的孩子会计划、会过日子,谁家的孩子会节约。记得有一次,母亲对我说,某某家的孩子煮饭时,只下半勺米,知道节约半勺米,你是给你多少用多少,不知道节约。我听了深受启发,后来我也下半勺米,节约半勺,得到了母亲的表扬。
最节约的不是粮食,而是工商用品。火柴是最典型的,那时没有现在这种一次性打火机,曾见过爷爷有一个铁打火机,加的是煤油,用棉花作引焰,靠打火石打火,可是我从来没看见打燃过。每顿煮饭时必须要用火柴生火,火柴很不好买,所以很金贵,那时候农村每家灶门口都有一个小洞,就是专门放火柴的地方,火柴是紧缺的东西,必须放在比较保险的地方。
记得奶奶要抽水烟,就是把烟叶刨(此处读bao,木匠用的推刨子)成烟丝,竹烟袋锅,要抽烟时,装一锅烟丝,点燃,抽一口,把烟灰抖掉,再装一锅,再点燃,如此反复。每次装一锅烟,都需点一回火。为了节约火柴,奶奶用那种很粗糙的草纸裹成纸焰子,点燃不会熄灭,抽烟时,把纸焰子吹一口,火亮了在烟袋锅上一点,这样烟也抽了,火柴也节约了。我们煮饭时是必须用火柴的,大人会放几根火柴在那里,运气好的一根就点燃了,可是大多时候柴草潮湿,怎么都引不燃火,火柴用完了都不行,急得哭。没有火柴的时候,就拿一把草,去较近的邻居家要几个炭火,捧回家,一阵猛吹,把火引燃。后来,有些家的孩子就有了经验,饭煮好后,用灶堂里的热灰把剩余未燃透的杠炭捂住,焙在那里,下一顿煮饭时,把未熄灭的杠炭刨(此处读pao,下同)出来,用干草吹燃,这样就节约火柴了。经验传开,我也依法效仿,果真有效。
可是,我运气不佳,因操作不慎,却引发了一场事故,差点闯下大祸。
那是一个冬天,我还很小,还没有到学龄年纪。爷爷身体不好,体质弱,一到冬天总是用烘篓取暖。烘篓用竹篾编成,有很多孔,里面放一土陶瓦盆,每顿饭煮完后,爷爷就把灶堂里的火炭余烬铲在烘篓里,放在腿下取暖,爷爷穿的是长衫大褂,烘篓放在两腿中间,大褂一罩,热量就在衣服里蹿,全身就热和了。有时候爷爷也把烘篓放在铺盖里暖床,就象现在有的人用热水袋、取暖器或者电热毯一样。那天午饭后,爷爷照例取了一烘篓火,在床上烤暖了,爷爷睡觉就把烘篓给我烤,我见烘篓里火炭还多,心想中午煮饭时柴草太潮湿,火柴已经用完了,灶堂里的火炭花儿也被爷爷铲了,正在想着晚上去哪家找炭引火呢,这烘篓里的火炭正好晚上煮饭用来生火很合适,于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也把烘篓拿上床暖被窝,晚上睡觉时被子才暖和。可是,我不小心将烘篓里的炭火从烘篓孔洞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床上。农村的床冬天垫得厚,下面都垫着棉絮,棉絮下垫着厚厚的谷草,火星落在棉絮上,很快就烧了一个洞,火炭顺着洞越落越深,我用手刨那火星,怎么也刨不出来,心里一下就虚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丢下烘篓就跑了,躲到邻居家里去和同伴玩耍去了。小孩子耍兴大,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也忘记了家里那个火星的事。
等到天黑,回到家里,地上一片湿滤,到处是水,床上的棉絮、被子烧了两三尺直径大小的两个大洞,垫床的谷草、蚊帐都烧得七零八落,被水浇得湿漉漉的。原来我刚跑出去不久,母亲正好回来,看见屋子里浓烟大戆的,发现床上起火了,才赶紧扑灭的。要是母亲晚些回来,后果不堪设想,一场火灾不可避免,那将是一场房毁屋亡的惨剧。
母亲问是不是我干的,我怯怯的低着头默认了。母亲问我为啥要这样做,我说中午火柴用完了,为了晚上煮饭好生火,不小心火炭落在床上了,越掉越深,怎么刨都刨不出来。母亲说你就不知道把垫絮翻起来从下面刨啊?就不知道用水浇熄啊?假如我今天不是正巧早回来,你知道是啥结果不?我确实没想到可以从棉絮下把火刨出来,我实在太老实,出了问题没想到怎么去解决。我想的是如果用水灭火把床铺打湿了,大人回来我怎么交差呢?小孩子的思维与大人就是不同。
那次,母亲离奇的没打我,只是给我上了一晚上的“政治课”,不准我以后再把烘篓拿上床,不准再玩火。从那以后,我也确实再没有用过烘篓。那时我虽然很小,但这个经历我印象非常深,现在仍然记忆犹新,至今对火都心有余悸。
火柴现在已很少有人用了,普遍都用打火机,有的打火机成百上千甚至几万,特土豪,特腐败。煮饭也不再用火柴生火了,都是电子打火,微波炉、电磁炉电子打火都不用。一切都已成了记忆,遥远的、酸楚的记忆,让人隐隐作痛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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