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地模：回报（上）｜小说
文/冯地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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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张三兴、王洪顺李恩五和仇六闻七等些初中老同学周五晚上聚餐，就在铁路俱乐部下面的蜜香园，点上不多不少几个菜，开瓶白酒江津醉，若干国宾冻啤，你哥子我兄弟推杯换盏都忙好久难见，咱们老百姓，今儿要高兴。
酒不劝菜自便，大家一起讲讲话吧。
并非完全百姓，张三兴是某单位在职的纪委书记，闻七是规模不大的房地产老板，最差也是社保按月取钱的国营退休职工等等。菜拈三箸请酒，酒敬三杯说话，张书记他突然感叹起当今办事情的艰难——譬如搞接待，过去每年都有专门预算经费，现在难有多少，上级派人检查工作或者评比，便饭吃几顿吧住宿得安排吧，上面千条线下面一颗针，出超的基本经费哪儿出？羊毛不出在羊身上，各显神通自己想办法出帐，抹得平顺不露痕迹就是本事，还是担惊受怕。前几天有上面江处长下来总结典型，汇报检查完毕离开时候他的脸色忽晴忽阴，问你们单位工作真有这么好吗，负责的正职真的忙得日理万机吗，都懒得来招呼我们。张书记好在与江处长平日关系融洽有点玩笑，谦虚，岁月不饶人，我们一日一鸡都搞不过来，还万鸡呢。处长说，真有养鸡场开算是好，我们至少有百鸡宴吃吃。但是，我们就脱离了检查工作的初衷，不成了《林海雪原》威虎山的座山雕？
玩笑玩笑。江处长不明摆是批评我们吗，表明我们单位工作没有做到家。哪个不想梳个光光头，顶起臼窝唱戏，淘神费力还是个不讨赞美，说千道万还是个感觉疲软问题。
出乎意料，今年的先进集体荣誉还是我们单位，评分第一位，而有条件安排四星级宾馆住宿餐餐有茅台五粮液酒喝的单位，被拒绝批评自然而然。才是对啊，如果都“四菜一汤，斗钵来装；矿泉水瓶子藏好酒，全是伪装”，消费来自哪里，与中央三申五令的精神背道而驰，不是顶风作案？我对自己立规：以后一见接待酒肚子疼痛屁眼痔疮留苋菜水水，老婆娃儿有事家里失火，更不想自己贴钱涎笑讨好上面下级的不正之风。经常讲台上报告要求别人廉洁奉公，还担心干部群众戳我纪委书记背脊骨呢。
身正影子才能正，正人首先正己，这是我张三兴的至理名言案头座右铭，经常要背诵的。晓得噻，我年轻时间喜欢点小牌娱乐，朋友私下输赢点小钱，前一年生手经常处于交学费状态，中间年有进步徘徊在输赢之间，算是基本平衡，后来顿开茅塞牌技大涨，是本人回收资金甚至不断充实的黄金时代啊——想到这仍然属于不正之风，说戒便戒，近时间谁看见我张三兴摸牌掷骰了？偶尔玩玩，也是逢年过节杀家鞑子，出门摸牌难顺还发鸡爪疯。莫得就是莫得，白天说不出夜的黑。决心就人品尊严，除非自己想开除球籍。
众人鼓掌，意志坚强的人毒可以戒，敌人竹签子钉进十个手指头眉头不皱一下，况且我们的好书记呢。如此表现，以后还有进步的危险。张书记不免沉吟，都五十好几人还有啥希望升迁呢，也许明天上级一纸命令退居二线了，接着光荣退休继续为人民服务，我们正好为伍发挥余热。遗憾的是此生婚姻不谐，娃儿的妈找闹离婚，不晓得是我对不起她她不待见我，存款房屋全部给她，扫自己出门。
不用讲，在座诸友喜欢张三兴这种态度，职位不高责任不大，爽快，肯帮忙朋友说话从无藏藏掖掖，关键是政治鉴赏水平高于社会见多识广，喜好文学写作闲龙门阵摆得来风生水起出语惊人，凑茶佐酒绝佳。他起而朗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啊——
有感而发，继而慷慨高歌，苏武牧羊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将就饮食乐酒对众人宣讲，现在中央对贪污腐化抓得雷霆万钧，就是吃喝玩乐一项，也是死老虎兼拍苍蝇，好哇大快人心。多是啷个遭翻船的？还是阴沟里头。更有可能是纪检部门乔装的眼线，菜盘底下有录音，衣服口袋放摄影，说话玩笑和上菜滴滴啊点汤水，对不起间打开机器门道，就是你铁证如山上互联网天下人民都知道，你这官当得下去吗。软了身子腿脚自首去吧，或许积极退赔检举落个坦白从宽，从地狱十八层提拔到十七层。晓不晓得，最近他一个同学某君，官至某区检察院副长，名字你们听说算是所谓厅级干部吧，平日里耀武扬威盛气凌人，吃不完要不完样子活像别人欠他，就是不听忠告奉劝最后都市电视台有所播报，他们就是得罪一个汽车代驾而栽的跟斗，聪明伶俐个人，大意失掉荆州。
故事情节不复杂：
他们一行人到市里单位检查指导工作，晚上自然是上宾接待，酒足饭饱后某同学招呼进来代驾——普通寻常的年轻人——接待方讲安排有KTV娱乐，让他走吧。年轻人说留个电话，需要再呼他随叫随到。唱了跳了歌了舞了在半夜一点钟，年轻人已经在宾馆大堂等候。你想，这些耍官进入包房仅仅是搂搂妹儿哼哼流行歌曲么，肯定有违规冲动之举，不举就是自己身体问题，需要看医生吃药了。听见他唱《迟来的爱》，怀里紧搂着下一代；听见他《青青河边草》，在动歪心思想吃嫩草；再听见他《相思风雨中》，表面正在摧残流水落花；还有《敢问路在何方》，证明正是酣畅淋漓当中；《嗨歌》呢，这家伙相当得意，如同李太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战斗宣言。《打靶归来》，就是基本完事儿；余音绕梁的《星星点灯》，一定是小姐在争取最大利益；现在不是流行个歪段子？有老婆太背，找小姐太费，养情人太累，啷个办呢——总不能各人养精神怀抱枕头睡啊。回忆初恋觅陶醉。
说来扯的。但是符合修身养性法则。
这位同学还想吃夜宵玩通宵麻将，吩咐代驾司机滚蛋，现在哪里找不到开车的——傻等，除非另有目的，关键是他不想支付额外费用。年轻人不动声色，110汇报聚众赌博，来了附近派出所几个全副武装警察抓赌。一阵警察垂头丧气出来，原来所长顶头上司的亲兄弟，就是该检副。年轻人气愤不平，知道中央纪律检查巡视组在本市，第二天问到电话号码紧急报案——想不到的是他能提出图像证据，啥时间拍摄的鬼才晓得。
上面讲的话印证了吧。
结果可想而知，舆论汹汹那厮官帽飞了，查出络儿胡啷门多问题还萝卜带泥让不少人跟着栽水。
书记现场宣讲反腐败，当浮一大白。王洪顺感叹，回报如此之快反映出当今群众的觉悟，让他想起死去的奶奶曾经讲过的故事。
说的是解放前的寒冬腊月，气候对穷苦人家当然更加严酷，镇上老太太儿子打工一年回来，还去欠债之后仅仅剩下那块银元，鞋尖脚小，手握银元去粮食铺购买米面割点猪肉全家准备过年。碰见路上陌生人见老太太有钱，叫住她说现在官府发现假洋正在追查，他帮忙检验检验是否有用，结果为陌生人暗中调换。街上买东西不行，反而被商家老板逮住要报官府治罪。再说一个死了老婆儿子的挑水卖的鳏夫，被街上算命的崔半仙号定，活不过过年初一，所以灰心丧气打算将所有值钱东西卖掉吃喝，再等待阎王爷收命去冥城与家人团聚。看见她啼哭伤心，上前问明究竟，将洋钱捧在手里鉴定，咬定此钱物不假，商家欺负老太太不懂人情险恶——原来，是挑水客见老太太长得与死去的母亲相似，动恻隐之心以自己的真洋换走假币，当作好事。反正自己孤苦伶仃是将死的人，用这些钱也是暴殄天物。做完事情走开，该干啥子还干啥子，贱命一条勉强过节。
可是，对老太太全家有多大功德啊，儿子打听到挑水客住宅，打算挑时间感谢，邀请他到自己家过年。
初一晨早，天空云层密布大雪飞扬铺满道路，老太太家儿子提了礼物前往挑水客简陋的家里拜年，挑水客正在木板板床上烂棉絮里面酣睡，万万想不到还有人客到门，急忙披衣穿鞋出来拔门闩迎接——出事情了——床后面的那堵土墙为厚雪重压突然垮塌，板床被泥土全部淹没掩埋。瞬间改变了命运的流向，也可以讲是挑水客自己拯救的自己，不是做好事被人感谢，是死定了。真假都有点老封建社会因果报应传说的意思，然而，细想有点意思。
喝酒喝酒。嘴巴要摆古，船上要摇橹，龙门阵下酒比大鱼大肉有味道。恩五紧接这个话题，讲那些年他在成都上班时候，经常过往成都火车站出站口广场。某天，他在广场阶梯无意识捡到一张钞票，干干净净十元的躺着，自然而然弯腰拾进自己衣兜。本来不多，加上赶时间忙碌自己用来吃点早餐买张晨报阅读，也是相当惬意的。这亏心给自己留下不大不小的强迫意识后遗症，以后每每路过那里，眼光不由自主要射在那里，短在几秒钟长在三五分钟——明明白白是守株待兔的结果，还是指望那里再现奇迹——出现不拘多少价值的钞票，总是失望复失望。
报应来得很慢，正当自己为此事烦恼无奈，那天路过喉咙发痒干咳，下意识朝那里喷了泡口痰。摊上事情了，有中年妇女执勤员拦住问干啥子，干啥子要破坏环境卫生，都像你这样火车站不成垃圾堆污染场了？谈谈你的行为认识。恩五忙承认不对以后多加注意，还是被逮住胳膊自认处理，规矩是罚款人民币五元正且开收据。恩物掏了钱心理难以平衡，离开时候垢骂一声狗日的手里朝收据吐泡口水，狠狠扔进垃圾筒。还是走不脱，城市创卫人人有责，你收据喷口水是不满国家卫生政策还是对罚款不满，啷个解释？样子你还是文质彬彬读过书的样子，更要理解支持我们的卫生管理工作。哪个单位的姓啥名谁头头是哪个，年龄性别婚否，恩五终于不耐其烦，答应再出五元价钱走路。
细算，拾到的拢共不是人民币十元？罚款消费的还是十元，两下相除，抵消完毬。心里正闷，中年妇女的手提包被一个流浪汉偷走，我发现帮忙追回，终于证明我是好人偶然犯错——真的，以后彼此由熟人成为朋友。莫说，小崔不板脸执行任务时间有几分漂亮妩媚，再吐痰她执行任务还罚款，至少不会加倍了吧。
讲故事都爱将自己有关系的女人打扮漂亮，或者情节曲折离奇，不过是男人们故意炫耀艳遇的障眼法。对面斜坐的是鼓眼儿仇六，大巴山火车站退休职工，也是个喜欢吹壳子的逛客，他首先申明，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铁路春运期间真实故事，他老婆朱艾艾能够作证。
也是大年初一，当时也是车少人多车站候车室和广场挤满男女老少，背包扛伞的旅客，南来北往，一票难求，仇六在售票厅当班连轴转几天几夜，客运主任讲身体再壮毕竟老同志支持不住，干脆回家睡些时间吧。他在大雪积厚的广场外面道路旁边，看见个衣裳单薄，手脸通红外乡口音中年人靠墙端坐，抽抽噎噎伤心。问，原来是从广州打工返回重庆的乡民，广州火车站购票时候，背包连同里面的钱物证件被偷儿贼拎走，荷包剩下的钱只够买票到万源，坐车一天一夜嘴巴粒米未粘勉强在水龙头喝点凉水。人也老实，连案都忘记报给乘警公安，万源下车没有出站，晕晕乎乎摇摇晃晃沿着铁轨旁边道路，问了方向步行坚强地走到达县火车站管辖范围，生病的身体再也熬不住，眼见倒下。仇六见情形真实，立即从自家兜里摸出一百元钱，让那人先找地方简单吃饭，几十元买火车票汽车票到家乡，晚上找个廉价旅馆歇宿，当然，还要花费几元钱买几粒药治住感冒。
那人激动感谢，傻傻木木不晓得如何是好。仇六指导他哪里购票哪里吃饭帮助找到住宿，从廉价旅社出来差点跌跤，眼睛瞄着脚下谁掉的两张五十绿色钞票，水湿淋淋捡起，喊两声谁掉了东西，没有人答应，他下午找到客运主任，将捡到的钱上交算是拾金不昧。
这点拾金不昧，连表扬都轮不上。
巧合，还是上苍的暗示呢。帮助弱小施恩不要报答，也是仇六的惯有品质。不久仇师傅这个事情被站长晓得，交还他一百元钱，原因是车站已经建立起来扶困基金，钱可以由基金支配。循环以往，自己身上的钱还那么多，思想起来还真不是简单的笑话。
圈子里面李恩五擅长小说描述，其新新派武侠《骑龙成蛇记》和天庭言情主义《机器侠女》在网络文学供不应求集集连播，挣不少银子赚不少眼泪，他批评仇六的故事过于写实，事情的真实不等于艺术的真实，里面不杂以生死情仇香艳绝伦的味精或者胡椒面，难吸引观众眼球。雪地苦难者为什么是中年男子不是漂亮青春的妙龄女郎，还可能背负家仇武功盖世，就是一般啦傻的流落村姑，两个人也是故事的发韧呀。即使是青春爱情剧，是有加工余地的。床上戏，拳头加枕头也是少了我的哥。男的女的男男女女，左右不过那么大回事情，但是千变万化韵味无穷，才是文学。
好，定位于靓丽村姑，名字丽丽吧，被坏人花言巧语欺骗卖到河南偏僻山村，自己想办法脱逃，辗转到了这里。碰上好心大哥，施以援手，无以为报答应以身相许——大哥舍不得她离开，找朋友为她安排城里宾馆礼宾工作，好随时谈心帮助小妹学习文化政策。谁知道，这是乔装打扮进入城市的国家部门侦查人员——当然，以后就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譬如副市长副书记的问题等等。只能坏副职，否则你的出版发行会产生问题。
王洪顺笑出声音，也太会编了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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