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田亚非《失乐的天堂》
文/田亚非
【作者简介】 田亚非,一个喜欢简单的安静女子,笔名奔跑的蜗牛,喜欢躲在角落里看书,也喜欢一个人天马行空地嗨想。既醉心风云诡谲的热血江湖,又向往悠然南山的恬淡闲适。平生所愿就是,在清朗的月光下,坐于竹叶摇曳的小窗前,恣意挥洒笔尖,书写不一样的快意人生。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当天堂着了火,天使们该去往何处?
——题记
这是江边一片被城市遗忘了的沙地,也是三个小姑娘在城市丛林中最后的天堂。
城市从坡上的楼群后扔下一条羊肠小道,就把脸给转了过去。
金黄的沙子沿着江岸蜿蜒铺去,就像一条柔软的锦带,沙子在阳光下泛着微白的光。中间,偶尔会冒出几块不规整的石块,犹如锦带上的点点装饰。沙滩上面,是斜斜的滩地,几个老太太开辟出了几块大大小小的菜园。一年四季,瓜果不断,这让江边有趣了不少,偷瓜,捉虫,菜笼里捉迷藏,三个小姑娘常常玩到天黑,再窜出菜地,猛地抓起衣服,尖叫着匆忙逃去。当然,有时候后面也会有一两个老太叉着腰,追着骂着老远,看着不断回头做鬼脸的小身影成了小不点才肯罢休。
夏天是最好玩的季节。长江涨水了,一江的水浩浩荡荡,深幽深幽,刚好涨到石块边。她们光着脚丫,浸在凉凉的江水里,吃零食,侃八卦,打水漂,或者对着过往的船只大声喊——
“喂——你们要到哪里去?”
“你们会到神女峰吗?”
“我叫赵小雅,赵雅芝的雅,我是一条小白蛇,我会飞!”于是就一手前一手后做飞翔状,在沙滩上飞跑。
这时,芳芳总会跟在后边,“我是青蛇!我也会飞!”一圈圈,一圈圈,直到脚发软了,才“扑通”一下,仰面倒在沙地上。
最稳重的是小敏,她往往会收回凝望远方的目光,转过头说:“你们两个疯子,当心被姜师太给收了。”
姜师太是她们的班主任,其实才三十岁左右。说到姜师太是很有效的,她们会立刻想到那双凌厉的眼睛,还有沉重的作业,于是如霜打的茄子,坐到石头上,无神地望着江对面的那片尖尖的楼群。
“喂,怎么了?”小雅打破了沉闷,眯着眼睛问道。周末本想睡个懒觉,一大早就被芳芳的敲门声吵醒了,阴沉的脸让小雅不知道怎样开口。
芳芳叹了口气,“我妈,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小雅吃惊地看着她。
“赵叔叔,你坐过他的车。”
小雅眼前一下就浮现出那张憨厚温和的脸庞,以及芳芳妈妈看向他的笑眯眯的眼睛。
芳芳幽幽地说:“她是比我爸好,但是我不想我妈和他好。”
“我爸虽然很烦,但是,但是我们就这样过,也挺好的。不然他一个人。”
小雅安慰她:“你爸要是不天天打麻将,不打人,你妈应该还会喜欢他吧。”
“可是你觉得可能吗?”芳芳苦笑一下,“他不打麻将就是喝酒!深更半夜回来,一身酒气,摔东西,骂人,甚至打人。”
看着芳芳眼睛里慢慢涌出的泪水,小雅不再作声,转头望着江面上泛起的道道波纹,消失在水中央。
小敏,这个永远的听众,心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芳芳还有吵吵闹闹的父母在身边,可是自己呢?那个女人生下自己就跑了,去找她的男人一去就没了音讯,找谁叫爸妈去呢?
课堂上,芳芳又一次被老师叫了起来。
姜老师满脸寒霜:“蔡芳芳,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没有尊严?站起都比我高了,还这么懒!长期不做作业,你还是学生吗?”
芳芳一脸的不在意,仰着头,盯着墙上的那只蜘蛛。
“就知道打篮球,没有知识,长大了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洗碗都没人要!”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个同学小声的嘲弄引来了满堂哄笑。芳芳轻蔑地望了那个同学一眼。
只有两个人没笑,那就是小雅和小敏。她们知道,芳芳学习很困难,心情也不好,只有在球场上扔进几个球,大汗淋漓地下来,她心里才轻松一点。其他同学嫌芳芳成绩差,不爱洗澡身上有股味,都不和她打。小雅从小身体就弱,比同龄的孩子矮一个头,头发黄黄的,皮肤像瓷娃娃一样白,稍不注意就骨折,班主任叫大家离着她点。小敏不说话,也不爱动。就这样,每次都是芳芳一个人在场上蹦跶,两个伙伴愣愣地在边上看着。
“你家长就一点也不管吗?明天叫他们到学校来一趟!”
“家长到学校来?哼,他们要是有那闲功夫,我还会站在这?有本事你把他们叫来呀?”芳芳心里冷笑道。
芳芳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次挨批时,满脸通红,头低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可次数多了,就无所谓了。
即使这样被挨批,她也不会给爸爸妈妈讲。
自从家里火锅店的生意好起来后,妈妈就很少回家了。家里就靠妈妈的这个小店,爸爸下岗了到处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索性就不找了,天天打麻将,输了就到妈妈店里去拿钱,妈妈不给就是一场恶斗。
家里成了三个人最不愿呆的地方。爸爸成天黑着脸,芳芳稍不注意,就会招来他狠狠的责骂,芳芳一回到家就不得不小心翼翼,随时尖着耳朵听爸爸回来在踹门没有。妈妈总是无奈地叫芳芳自己努力,自己争气,她实在没精力照顾芳芳。经常一边抹泪一边给她一些零钞,叫她不要饿了肚子。
家里冷冷清清的,每个晚上都是芳芳一个人看电视,做或不做作业,和布娃娃说话,不洗漱就上床,反正没有人吵臭。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概不知。
芳芳原来做不来题时,会到小雅家去问小雅,小雅住在挨着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在小雅家的感觉真好啊!赵叔叔是个大学老师,很和蔼,耐心地给她们讲题,讲笑话,讲故事。还有叶阿姨,是一位美丽的医生,她的手好温暖,每次芳芳临走时都会塞一把吃的进她的口袋。
可是,做不来的题越来越多了,芳芳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往小雅家跑了。
运动会上,芳芳出尽了风头,两条瘦瘦的长腿,创下了辉煌,100米,800米,囊括了年级第一,并且刷新了校纪录。
放学的路上,芳芳羞涩而又兴奋地对小雅说,姚兵兵给了她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姚兵兵——这个班级女生的偶像,小雅一点也不看好他,他成绩不好,除了会漂亮的三步跨栏外,没什么看点了,并且还常常打架。她是班上唯一不喜欢他的女孩子。
但是,芳芳喜欢。运动会上,她就是看到他在拼命加油才爆发出了自己也难以相信的力量。可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了,包括那些成绩又好又漂亮的女生,只要姚兵兵一上场,她们就会围着赛场加油,尖叫。
不过,幸好姚兵兵没有表示过他喜欢谁,直到这次运动会结束。
她俩沉浸在运动会的兴奋中。回家还早,她俩就说说笑笑地拐到了江边。两人躺在沙子上,嘴里各叼着一根草,望着天空中漂浮不定的云。
“你说,姚兵兵可能成为第二个姚明吗?”芳芳满脸喜悦地问。
“恩,不可能吧。”小雅才不愿多说他。
芳芳不管不顾继续兴奋地说:“他对同学说过,他今后要加入到NBA,好牛啊!我长大了也不想呆在重庆,我也和他一样到美国去打球!”
芳芳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突然,她一翻身,着急地问:“不过我舍不得你们两个哦!”
小雅轻轻一笑,“我爸妈说我肯定要留学的,你在哪个国家我就去哪。”
“不过小敏怎么办呢?”她俩同声问道。
此刻的小敏正在给奶奶煎熬草药,奶奶的咳嗽加重了,有时还会咳出血丝。
爷爷除了晚上看守一家库房,又接了一个活,就是下午清理小区的垃圾,这是爷爷说了很多好话才得到的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奶奶了。爷爷说,多找点钱,给奶奶买更多的草药。
妈妈不仅医术了得,厨艺也很棒!餐桌上摆满了可口的饭菜。小雅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一边向爸妈汇报当天的班级新闻,他们不时进行精彩点评,这是一家三口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对了,小雅,芳芳怎么好久都没来了?”妈妈关心地问。
说到芳芳,小雅心里就沉重起来。她家里这段时间闹得很凶,她妈吵着要离婚,她爸一听说就打她妈。她经常迟到,甚至旷课。小雅的眼前晃动着芳芳那双忧伤的眼睛。
“爸妈,你们说,大人为什么要结婚?“
两个大人一怔,对望了一下,爸爸微笑着说:“看来我们的小雅长大了,竟关心这样的问题了?”
“请回答我!”小雅一脸的认真。
几秒钟后,爸爸也认真的说:“那是因为,他们要把爱情继续下去。”
“那,为什么后来又会喜欢别人呢?”
“你这孩子!”妈妈有点恼了。小雅的严肃让她有点担心。
一阵沉默后,还是爸爸回答了她:“那是因为,有时爱情会跑的。”
“哦,”小雅若有所悟,“原来孙阿姨的爱情跑了。”
“什么?”爸妈同时问道。
小雅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扒着饭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感觉到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虽然没看他们,但感觉到他们的眼睛里装满了爱。
爸爸妈妈的爱情是不会跑的!她坚信。
妈妈要到北京去学习半个月。
早上,小雅和爸爸送妈妈到机场,小雅从没和妈妈分开这么久,忍不住哭了。爸爸似乎也依依不舍,在分别的一瞬间,竟还拥抱了妈妈一下.爸爸马上也要带学生去外地实习,这半个月小雅就住到奶奶家去。
一个上午就在小雅的失落中过去了。小雅失落,还因为芳芳旷课了。
中午刚吃过午饭,就有外班的学生来喊小雅和小敏,说校门口有人找。她俩跑下去,却没见人影,正准备转身离去,“小雅——”芳芳从一棵树后蹦出来,头发散乱,面色苍白。
小雅吃惊地走向她。“我把我爸砸了,用酒瓶,他昨晚又喝醉了,又把我妈的脖子往死里卡……他流了很多血……我跑了,他会杀了我的……”
小雅握住她发抖的手,脸色更加苍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敏的眼睛里也无限地担忧。
小敏嗫嚅着说:“要不,和我一起去广州吧,听说有的厂可以用童工——再说我们这么高,可以说15岁了。”
“怎么想到跑那么远?”小雅吓了一跳。
“我奶奶,快要死了,开始吐血。”小敏常常半夜听到她在哭,还在喊着爸爸的名字。
“我去把我爸找回来见一下奶奶,她太可怜了——我知道他在哪个厂。”
想到两个好朋友都要离去,自己将一个人孤零零的,小雅蹲下去抱着胳膊啜泣起来。
过了一阵子,芳芳把手抚在了小雅瘦瘦的背上,“好了,别难过了,其实我们也是不可能去的。这么远,我们哪来的路费。”
小雅停了一下,又继续哭起来。两个小伙伴也跟着掉起泪来。
终于哭累了,小雅抽泣着说:“我是舍不得你们走,但是——我想你们还是应该走,你爸那么凶,小敏的奶奶也——我那有钱,春节爷爷奶奶给的红包我放在书柜里,我拿给你们。”
三人又哭了一会,默默地随小雅回家拿钱。
一打开门,小雅就看到客厅里有个精致的小皮箱,妈妈没走?小雅高兴地叫了起来“妈妈……”
卧室里,一下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许进来!”传来爸爸严厉惊慌的呵斥。
小雅愣在那里,感觉空气凝固了。
爸爸冲了出来,身上胡乱地穿着睡衣。没戴眼镜的爸爸太陌生了,颧骨高耸,双眼发红,象发怒的狮子,又像一只惊恐的兔子。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小雅,你,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在学校上课吗?你怎么回来了?”
小雅的脑袋嗡嗡直响,电视剧里的一些画面断断续续地出现在脑海里。后面的话一句也没听见,只看见爸爸那张变形的脸,和一上一下翕动着的嘴唇。
她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刻转身准备离去。
爸爸一下抱住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小雅,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其实……”
小雅的心好疼,她奋力一推,挣开就往外跑,在她跑出门的一刹那,听见爸爸在哀叫:“其实我和你妈妈早就没有了感情,是因为你,因为你才没有分开的……”
小雅冲下楼去,和两个小伙伴一路飞奔,来到了江边。
才一个月,江边竟然被围了起来,无数的工人在穿梭劳作,几台挖机正发出“隆隆”的轰鸣声,一条“祝长江三桥早日通车”的巨大横幅在风中啦啦作响。
风更大了,一大片乌云齐刷刷地压过来,江水疯狂地拍打着两岸,“呜呜”的象唱着一支绝望的悲歌。
三个小伙伴回头望去,只见黑黝黝的楼群犹如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正排山倒海地压下来……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