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十)

文/刘玉明

【作者简介】刘玉明,四川三台县人,生于1979年,四川省作协会员。2009年开始小说创作,有短、中、长篇小说发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十)

贾德义回到乡公所便派了刘李两个团丁采买聘礼,急急送去戏楼。恨不能马上把九红抱在床上,成全好事。他在屋子里打转转,想着和九红成婚的情景,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不多时,就见送礼的团丁回来。忙问情形如何?

刘团丁道:“礼已经送到了,九红姑娘也接了礼。”贾德义哈哈一笑,说:“小崽子办事倒还利索。等贾爷好事那天你们多喝几杯。”谁知刘团丁又说道:“只是刘三爷也下了聘礼。”贾德义一听,心里便焦躁起来,问道:“九红姑娘也收了?”“收了,还发了话让我们转告你等她消息。”李团丁答道。贾德义骂道:“老子先看上的女人他刘三江搀合个屁呀。”

“他和你老唱对台戏呢。”李团丁道。贾德义把手里的石球猛地扔在地上,那石球一弹正好砸在刘团丁脚背上,疼得他呲牙咧嘴,说道:“九红那个小婊子收了贾爷聘礼还收刘三江的礼,多半是没安啥子好心眼。让兄弟们把那个娘们儿弄过来不就是了,还要这些个礼数?”贾德义跳过去就是一巴掌,说:“九红姑娘也是你骂得的?”刘团丁捂了脸,连声说是。贾德义把凳子一脚踢翻在地,骂道:“狗日的,见好处就要横插一杠子,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大哥的。”又指着两个团丁骂道,“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毬毛大小的事也办不好。给老子滚,省得碍老子的眼。”两个团丁灰溜溜地退了出去,李团丁走在后面,屁股上又着了一脚,暗叫晦气。刚跨出门,贾德义叫住,道:“你两个把戏楼子给我看牢了,不要让九红那个小婊子趁黑溜了去。走脱了人,老子先拿你们开刀。”两个团丁唯唯诺诺地去了。

刘三江和老太爷得知贾德义把聘礼送去戏楼,九红不动声色地收受了,也是吃了一惊,猜不透这个女子心思。老太爷对刘三江说,既然贾德义也想纳九红为妾,不如落个顺水人情,让他娶了去?刘三江心里很不快活,道:“说得轻巧。这不是拿根灯草那般容易的。就是拱手送给贾德义,他心里也有个疙瘩。这人我是熟透了,见不得人和他争抢。上月里合帐少了他几个银元他都毬气火冒的,心里不畅快。现在他是见到好处便想捞一把的。”

胡朝朝明白刘三江心思,眼睛一转,说:“三爷说得对极了。上次为那几个银子他气愤愤的。说刘家三儿不懂事,连清河是谁当家都忘记了,死活守着这些摊子不松口,迟早要送了性命的。”

刘三江脸上的肉一跳,说:“他真个这么说?”胡朝朝道:“我敢拿话来骗三爷您?这是他和几个团丁喝酒说的话。”老太爷道:“贾德义翅膀现在硬了,自然不把清河的人放在眼里,但也不会说出这些话的。”胡朝朝指天发誓道:“我胡朝朝若是乱说瞎话天打五雷轰。团丁里有我耍得好的,他把这话说给我听,我都吓了一跳。想想心里就气,他姓贾的平白得了老太爷和三爷的好处,却原是个喂不饱的瞎眼狼。要不是我那个兄弟揽着我,我当时就想找他姓贾的给三爷讨个说法的。”刘三江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把桌子一拍,愤愤道:“枉我平日叫他哥哥叫得亲热,原来是个狗样的人。他想要的,我偏偏不给。”对老太爷说,“范瞎子计算好了的,这个九红肯定能够给我刘家续得香火,如果让给了他,香火谁来续得?他现在把我们刘家吃得死死的,我就偏要和他较劲,看看谁才是清河的当家?”

胡朝朝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太爷心里对贾德义就更多了几分厌憎,却道:“贾德义好歹是一乡之主,寻常里说话行事也颇有法度的。这些话儿都是自家屋里说的,休要说与乡场里的人听见,惹得贾刘两家生分。”

老太爷把拐杖在地面上戳了戳,叹一声,道:“德义还算是袍哥里的汉子,晓得轻重。就是他老丈人孙隆业先前也没有在我面前撩屁撅话过。何况他一个知理的人?”

刘三江见老太爷这般说,忙止住胡朝朝的话头,道:“您老见得是,看得也通透。不过话说转来,他姓贾的充其量也是个纸做泥敷的,九红我就是不要了,也不能让他娶了去。免得乡场里人笑话我们刘家怕了他?”胡朝朝说:“贾德义现在跑官,听说还想做个什么带兵的大爷。”老太爷埋首道:“他哪里做得大爷?只怕清河上下人的不服。”

胡朝朝说:“乡场上都说老太爷是个良善人,这话不假。贾德义早就不满意做个乡长了。您没有听到乡场上说,乡长肥如牛,保长啃骨头,甲长搜山狗。贾德义在清河坐着衙门,心比锅底黑,话比醋还酸。天天逼着那些保甲长收捐征税,自己陪着婆娘烧洋烟。他只要自己包包搂得满,哪管百姓喊苍天。他现在搂饱了自然想再爬一爬。”

老太爷冷笑,说:“现在是皮压绅,他是晓得的,那些个正统的正绅哪里还想在衙门里讨饭吃。他在乡公所掌红吃黑,连苟先芝先生这般的人物也把文书辞了回乡下种田去,可见是不得人心的。”

刘三江说:“苟先生太直了,偏爱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要不然我都要请他来做师爷的。”胡朝朝挨过苟先芝的骂,心里颇为不满,说道:“这个苟先生酸不溜丢的,我见着就不舒服。”

刘三江听了只是笑。老太爷感叹说:“可惜了这么一个人。”原来,这苟先芝是光绪年间举人苟自在的儿子,自小习得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扯得弦子,吹得好唢呐,也作得好曲子——《隔河梦见花姑娘》成为清河红白喜事的时候匠人们必吹的曲子。苟自在本想让他考取科举,成一番大事的,可惜清朝没了,只好在乡公所里混个文书,说,此是大隐。他为人耿介,见不得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曾写了副联语来讽刺乡里拉壮丁一事:公公休剃虾米胡,谨防保长拉丁;婆婆莫打胡豆粉,岂止袍哥拍屌。贴于乡场戏楼柱头上,哄传一时。当是时,地方割据军阀横行,争抢地盘,斗争纷乱,多抓壮丁以充势力。历任乡保长为虎作伥,四处抓丁。袍哥自然得免。有钱人家出些银钱保得平安,贫苦人家子弟多被拉丁。乡保长从中渔利,欺压良善。乡人多有怨言,只不敢明言。苟先生这一联语刺到他们痛处,自然引得乡保长不满。贾德义连夜命人撕了,说他乱刺时弊,伤了清河乡场的风化。苟先生大笑出门,回乡下种田去了。

刘三江对贾德义横插一脚很是气愤,心里把贾德义祖宗先人都骂了一回,却拿不出主意来。老太爷说:“现在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再说为了女人翻脸子,也失了你袍哥大爷的威风。”刘三江骂道:“要不是和他拜了把子,老子早把他先人板板都掏出来晒干了。”

清河袍哥混子有个讲究,兄弟不合不能内讧,正如禁抢不禁偷一般,违反了就要受到惩戒。民国初年,老太爷和孙隆业掌着舵把子,手底里的双花红棍米六和刘云舒聚赌为了几块钱积了怨,米六趁着刘云舒出门办事把他在路上料理了。老太爷很是愤怒,着人把米六抓了回来,召集各堂的人坐草坝坝,当众讲理。米六服理,痛悔不已,表示要悔过。老太爷痛哭一场,说:“你我虽是过命的兄弟,但你违反了规矩我也救你不得。”让米六自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也算兄弟情谊深厚,米六免受吹灯(剜眼睛)开瓢(砍脑袋)之苦,走得意满。

老太爷提起这事就唏嘘不已,以此训诫。刘三江自然晓得这其中规矩,心里发急,道:“却要想个啥子办法让他回心转意?”胡朝朝见他眼圈都红了,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他知难而退,只是怕爷们笑话。”刘三江骂道:“你狗日的有办法不早些拿出来,害你爷爷想得脑浆子痛。”胡朝朝笑说:“我这个主意馊了点,却是见效的。我说出来三爷你不要笑。”刘三江一脚踢在他腿弯里,说:“快说给我听!”胡朝朝说:“孙大脚是个烂翻的醋坛子,我们就让她来把贾乡长的好事搅黄啰。”刘三江把脑门儿一拍,道:“好办法,怎么先前我就没有想到。”胡朝朝谄笑道:“三爷你是一时情急,又想着和九红少奶奶的好事,哪里想到这些?”

老太爷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让他家里人闹去,又不伤了和气。”胡朝朝道:“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帮着他家里热闹一番,顺便解个疙瘩,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刘三江嘿嘿一笑,说:“看不出你狗日的还有几把刷子。”胡朝朝笑眯了眼。刘三江踢了他腿弯一脚,说:“你还不去办,被贾德义抢了先我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胡朝朝跳着出门去了。

第二日,九红着于苍头送了回帖,说终身大事不敢儿戏,要贾刘两人到茶馆细谈婚嫁事宜。帖子分别送了出去,九红叮嘱于苍头要把话儿挑明了,我九红是初嫁,要明媒正娶;可以做小的,但成婚后要做得家里的主。

于苍头洗脸收拾停当,下了戏楼,一眼瞥见两个团丁靠在柳树下睡得口眼歪斜涎水直流。心里暗笑,走过去大声打了个哈欠。那两个团丁吃了一吓,跳起来,道:“那个小婊子莫不是跑了?”于苍头冷笑,说:“两位好早。我要到贾爷府上去传九红姑娘的帖子,麻烦兄弟给带个路如何?”刘团丁问道:“九红姑娘答应要嫁给贾爷?”

“那是自然的。咯,这是九红姑娘的回信呢。”于苍头把帖子晃了晃,说。刘团丁脸上堆了笑,说道:“我就说九红姑娘一定答应的,你还不信。”李团丁眨了眨睡眼,说:“哪里不信了,贾爷喜欢个女人那是她的福气。于老板,你说是不是?”

于苍头肚子里骂娘,脸上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不然九红姑娘这么快就回了帖?”

刘团丁说:“那我们可是等着喝喜酒了。”李团丁道:“日他先人,露气太大了,冷得老子一晚上都发抖。”两人跟着于苍头到乡公所给贾德义下帖子。

贾德义见九红答应心里欢喜,但对九红所提的条件却有些为难。这九红明摆着要在清河闹腾一番,自己的老婆孙大脚会答应?又想这般漂亮的妞儿让她闹腾一番又怎地,孙大脚晓得也不过是骂一回出出气,老子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只有一口气吞回肚子里。只是这个媒人倒不好找,苟先生学识不错,可惜回乡下去了,一时间又招不来。这个媒人不能马虎,是要清河乡场里有脸面的去方才配得我贾德义。贾德义把乡场里的名流细细筛了一番,觉得陈子仁不错,叫刘团丁请陈先生来叙话。给于苍头封了个礼行,于苍头拿着走了。

陈子仁听贾德义一说,满口应承,说:“今日就是挨一身的骂,落满面的口水,这个媒人我也是要做上一回的。”贾德义甚是高兴,说:“有劳先生了。喜酒你要多喝几杯的。”

清河一带说媒的多是婆子,平日里在茶馆里给人拉纤说和,挣几个钱使。遇着合适的男女,便撮合一番,讨了双方的生庚八字,着算命的先生推算是否相生,再择定吉日成婚。如今这件事要办得快方才能够如贾德义的意,哪里还有时间搞这些名堂?遂把中间的掐了。只是在茶馆里谈婚论嫁了,媒人自然不可少,也免不了挨上女儿家一顿骂的。这就叫做“骂媒”。待这骂完结了,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刘团丁听陈子仁说起,顿时来了兴趣,说:“骂媒我倒是见过的,我们村里的麻姑婆女儿出嫁,那才叫骂得一个好。”他要讨贾德义欢喜,便忸怩作态,学做女儿情状,说:“两位爷不信,看我给你们学学,像倒是不像?”两人见他模样儿学得衬衬实实的,觉得好笑,齐声说好。刘团丁来了精神,把屁股一扭,做个羞答答样子,尖着嗓子咿咿呜呜哭起来。陈子仁是见过“骂媒”的,点头道:“女娃子是先要哭的。”刘团丁用手捂了脸,伸个兰花指,骂道:“屋中燕儿屋中飞,媒婆到家像乌龟;媒婆进屋莫请坐,快唤黄狗往外拖;媒婆来了莫端凳,后垣边上坐土墩;媒婆来了莫拿烟,牛圈里面嚼草根……”贾德义和陈子仁听他拖声遥遥、捏腔拿调,都大笑起来。

刘团丁穿着黑衣裤裹了绑腿、屁股上的短棍子一甩一甩的,样子滑稽可笑,陈子仁猛地觉得像个什子东西,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像个甲壳虫,心里一比较,八九不离十,乐得把一口茶水喷得老远。那刘团丁哪里晓得,仍旧唱骂:“媒婆来了莫倒茶,檐沟臭水自己拿;媒婆是个猪,进屋首先下聘书;媒婆是个油嘴狗,这头吃了那头走;媒婆嘴大夸夸夸,好像田里大青蛙;又夸男儿很聪明,又说女儿会绣花;说得爹妈心欢喜,红庚八字给了她;说得两家开了亲,弄得女儿离爹呀——妈——”

这一嗓子拖得怪怪的,把听的两人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贾德义指着刘团丁笑道:“狗日的,没想到……还唱得……他妈的好,要是会唱‘摸姐儿’那可乐死人的。”

陈子仁想这骂人也有这种讲究,够弯酸的够狠的。那些媒婆子脸皮早就寸把厚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女人骂上一回,脸上还得笑着受骂,心里就不舒坦了。但贾德义来请他也是瞧得起自己的,不好推迟。况且是九红来骂,一般人哪里能够有这份福气的?就只怕她不骂。这九红来了多日,也不见她生病吃药,就是街面上也难见她身影,只是在戏台下看她身段、听她声音,哪里解得心里这份瘙痒?如果是自己娶了她,那是何等的美事?

陈子仁想到这里心里便觉得惬意,不由得笑出声来。贾德义见他笑得怪异,说:“陈先生莫非想到这件事还有啥子不妥的?”陈子仁收了笑,说:“我是想着‘骂媒’的事情,觉得好笑。”贾德义说:“这些旧俗早就该革掉的。”陈子仁笑着说:“几百年都这么着,说改就能改掉的?保着它也是蛮有意思的。”贾德义感叹说:“以前老子混的时候,想讨个婆娘,找个媒婆子介绍,那媒婆嫌弃我没得钱,说啥子‘男人手如棉,腰缠万贯钱;女人手如姜,粮米堆满仓。就是牲口也要看个腿短身长、臀大腰圆的’害得我二十多岁讨不着婆娘。”陈子仁说:“这都是些眼睛长在勾子上的人,哪里晓得龙游浅底、虎落平阳?贾爷你现在富贵不可限量,哪还少了女人?”贾德义大笑:“只要娶得九红,老子也心满意足了。这就叫做富贵抱得美人归。”

和刘三江一道来的还有智玄法师师徒。几个人见九红端端正正坐在茶馆里,倒是觉得自己生疏了些。刘三江吆喝着给众人上了茶,便拿个眼睛看九红,心里就慌燥起来,恨不能一口水吞了她。智玄法师合了一什,算打了招呼,对于苍头说:“我今天来做个见证,动了凡念,也是遭受红尘之苦,罪过得很。”净空只瞟了一眼九红便把眼睛收回了,在人群里找小宛大少奶奶,见刘大河坐在板凳上咬手指头,眼睛紧紧地盯着九红的脚看。净空看他发痴,便想笑,刘大河把眼睛朝他一翻,净空想起小宛毕竟还是他的婆娘,心里就有些害怕,忙把眼睛往街面上看去。陈子仁和龚驼背跟着贾德义在几个团丁簇拥下,捧着几样东西过来了。

刘三江跳起来走到门口给贾德义打招呼,说:“哥哥今天面色好滋润,莫非有好事?”贾德义看他皮笑肉不笑,一副泼皮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打着哈哈,说:“昨晚上梦见足踏金龟,怕是今日有好事情。没有想一早就见到兄弟你了,原来好事情是和兄弟有干系的。”刘三江笑着说:“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了,晚上梦见娶媳妇,一高兴踩在一堆狗屎上,你说倒不倒霉?”贾德义心里暗骂,脸上却笑成一团,拉着刘三江的手,说:“今日是你我兄弟的好事情。不管九红姑娘挑了谁,还不都是一样的大喜?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坏了你我兄弟的情谊。”刘三江说:“大哥说得对极了,小弟我也是重情谊的人,谁轻谁重我心里是明白的。这几天天一阴我就浑身得瑟,有些怕冷。想加一件衣服又怕哥哥笑话。”贾德义暗骂刘三江无耻,想此人和自己当年一样不要脸,这些年竟然没有看透他,将来定是自己的对手。留他不得!心里埋下了要灭了他的种子。

刘三江哪里晓得他心思,拉着贾德义的手,虚虚实实地按了几下,说:“现在这件衣服我本想让给哥哥穿的,可是我怕冷得很。哥哥要穿一件好衣服也不急在这一时,是不是?”贾德义嘿嘿干笑。两个人肚子里各自打着主意,进了茶馆。贾德义见九红斜斜地坐在哪里,脸上朝霞似的,心里就猫抓一样。他努力地把眼光收了,和智玄打招呼。都是乡场里熟稔的人物又热闹了一番。龚驼背瞟了一眼于苍头,于苍头尴尬地一笑,浑身不自在,怯怯地看九红。九红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说:“诸位都齐了,我们就开门见山说说我的婚事。”这一声珠圆玉润,滴溜溜地在每个人心头滚过去,让人无比舒坦。陈子仁心里一声长叹,盯着地面,想,这女人该是得个妇人病就好了。

贾德义和刘三江都屏住呼吸。刘三江直勾勾地看住九红的红唇,生怕里面落出贾德义三个字来。贾德义故作闲适,仰着头看见九红身后的壁板上一只蜘蛛在线上晃荡,恨不得走过去一巴掌拍死它。九红扫了一眼众人姿态,心里暗笑,说:“我到清河数日,多承各位长辈照顾。九红我今年也不小了,大伙儿为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人儿的终身大事煞费苦心,害得你们受累,我九红铭感于心。”于苍头和陈子仁听了这话都觉得脸上发热,看智玄等人,都是些修养极高的,低头垂眉,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儿。九红接着说:“既然大伙儿这么看得起九红,我也不敢拿大,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各儿的终身大事了了,也不辜负了各位长辈叔爷的抬爱。”智玄听得频频点头,低声说:“善哉,九红施主若能化解清河戾气,配得慈悲心人。”那些来凑热闹的老人听了纷纷点头,嘁嘁喳喳地议论。刘三江道:“九红姑娘今天自己做主择婿,开了清河的新风尚。即便不能得到九红姑娘的那个青什么,那个什么加。”他说梗住了,转头问胡朝朝,胡朝朝咬着嘴唇茫然不知所措。陈子仁轻声道:“是青眼有加。”刘三江咳了一声,说:“对,对,即便我得不到九红姑娘的青眼有加,我也不悔。俗话说,相体裁衣,随炉打铁。我和那个贾大哥依然是同袍兄弟,绝不敢心存二念,否则天打雷轰。”余人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贾德义心里却明镜似的,脸上却显出感动来,说:“三弟真是至诚君子,我如果能够得到九红姑娘青睐,和九红姑娘成全好事,决定不敢负了兄弟这番心意。”刘三江见他这样说,心里颇为不快,暗暗责怪自己把话说过了,暗骂贾德义厚颜无耻。九红眼里含了笑,要看他两个咬一番。

贾德义见刘三江处了下风,暗自得意。他把手里的圆球交给身后的团丁,端了茶碗喝了一口,斜着眼睛瞟了一下九红,心里更加欢喜。众人都稀稀溜溜地喝茶,就见李团丁踢踢嗒嗒地跑了进来,道:“不好了,那个,那个……”他见茶馆里人多,闭了嘴,走到贾德义跟前低声说了一句。贾德义手一歪,茶水倒了出来。众人看他神色有些慌张,都想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正猜疑间,就听见外面扯了一嗓子,直如半天里滚落下块石头,贾德义脸色铁青。众人听了这一声,方才晓得是贾德义的当家孙大脚来了。陈子仁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朝人堆里走。他知晓这女人的厉害,怕她把自己这个媒人撕扯了。心里责怪贾德义要娶小老婆竟然没有和家里的商量,害得自己跟着烧火帘子。

九红挑眉一看,茶馆门口站着个肉墩墩的女人,穿着大红的长袖旗袍,绷得肚皮上的肉一圈一圈的直要往出滚。智玄看时不是孙大脚是谁?心里就瞧不起贾德义来,这等大事哪里有瞒着家里就来的?闹得家里不和美简直是亵渎我等善心。孙大脚蹬蹬地走了进来,哟了一声,说:“我道是哪个天庭里下凡的仙女,把些个狗样的男人勾得魂都没了,原来却是个唱戏的婆娘。一个浪骚样的小蹄子就把清河的爷们儿搞得像要干仗似的。”九红盯着她的胖脸,只是冷笑。孙大脚伸了肥胖的手臂,一把揪住贾德义的耳朵,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瘟神,家里搁着的肉都吃不动,还要在外面沾荤腥。”贾德义脸臊得通红,三两下甩脱她的手,说:“你今天吃了迷烟的,在这里来撒泼?这里也是你来得的?”孙大脚骂道:“一帮子骚包狗样的男人都发了浪劲来嫖娘们儿,偏我就来不得?”贾德义见九红脸如寒霜,心尖上一紧。听孙大脚骂得难听,犯了众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孙大脚胖脸上。众人听得一声肉响,看孙大脚捂了脸,骂道:“好呀,你竟敢打我。这些年,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养狐狸精,搞娃儿屁眼,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今天你还要弄个骚娘们儿放家里头,你是见我烦了,想把我挤兑出家门是吧?”贾德义听她把自己的糗事抖落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来,骂道:“你放狗臭屁的婆娘,你把祖宗先人的脸都丢尽了。”孙大脚哭着说:“丢脸的是你,你吃我们孙家拿我们孙家的,要不是我们孙家你还在街上讨饭呢。现在你洋盘了,就想把我们甩了。”说着指着贾德义道:“你敢把这个婆娘弄进门来,你就不要踏进孙家的大门!”贾德义怒气顺着脑门往上冲,大声说:“你给老子滚,你这个颠心跛气的婆娘。”孙大脚以为他不敢还嘴,见他声色俱厉的样子,这些年哪里见过。心想,胡朝朝说得没错,贾德义是被九红这个狐媚子迷了眼蒙了心。跳起来就去抓九红的脸,骂道:“你这个千刀剐的骚狐狸,害人不浅。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人还是祸害。”贾德义见她撒泼,忙挡在她面前,推了她一掌。孙大脚本来肥胖,被他一推顿时坐倒在地上。把粗短的腿蹬了蹬,竟没有站起来。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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