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珂：班主任王蕊芳

由于王姓的老师比较多，为避混淆，都管王蕊芳叫芳老师。你叫她芳老师还是王老师，从称呼上，我们大致可以判断出你跟她应该是一种什么渊源关系了。我能成为芳老师的学生，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我相信缘分。我理解缘分就是人与人之间由命中注定的相遇机会，也是人与人或人与事物之间发生联系的可能性。由此可见，我与芳老师的师生一场，仿佛冥冥中早就存有一根必然的线，无非是按时间顺序逐一将多个偶然的点串联起来而已。

芳老师是我城东小学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刚见到芳老师时，她才三十多岁，我们第一感觉她很漂亮。漂亮是天生的，芳老师对此也深信不疑。我们第二感觉芳老师平时很注重自己的装束和仪表。芳老师在校园款款行走时，会时不时地拢拢发型，整整衣衫，检点身上的每个细节。芳老师甚至常把别人关注她的眼睛当镜子，从你的神情里敏感地捕捉出对于她形象的评价。后来我知道这是对自己负责和对他人尊重的一种表现方式。

芳老师上新课时的程序与其他老师没有区别，无外乎将新课照本宣科地读一遍，再教生字，分析段落大意，拎出中心思想。而截然不同是芳老师带有舞台表演的朗读形式，让人记忆深刻。芳老师必然一手悬臂背到后腰，一手则将课本举到与她视线差不多同一水平的高度，且拉开一定视距，待情绪酝酿至一个恰到好处的火候上，方才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朗读时，芳老师一般不会固步自封地守在她的三尺讲台，她会踱起中国传统戏剧行当里小生台步，优雅而大方地缓缓绕教室向你走来。根据课文的长短和内容不同，在抑扬顿挫的节奏中，芳老师自然能巧妙把握好教室一周的空间距离与朗读时间的长度吻合的分寸。正好一圈，从讲台的起点开始，回到讲台的终点。

别班的有些同学都很羡慕我们班。那是当然的。你看看我们教室的布置，跟他们就很不一样。我们的教室四壁都挂贴着芳老师书写的以名人励志警句格言为内容的书法，乍一进门，你还以为这里在举行个人书法作品展。过段时间，芳老师考虑到我们可能对她的作品形式产生视觉疲劳了，内容有点陈词滥调了，再者自己的书艺也有明显长进了，便会重新创作一批近作，适时替换下来。如此，我们墨香四溢的教室就像一个永久性的展厅，永远给我们以一种除旧布新的新鲜感。

芳老师书法作品

课余时，芳老师常带我们走出校门，去实地采访采风。这样，我们就能写出言之有物的作文了；我们班还常开设书法讲习课和举办书法比赛，学生获奖作品作为芳老师书法的陪衬，常换常新地布置在教室一角，给教室平添了一份生机与意趣。获奖的还有奖品，一支毛笔或一本大字簿什么的。奖品费用就从我们学工学农的工农业财政收入的班会经费中支出。

记得有个周末，我又拿班里获奖的书法作品去找文化馆的杨象宪老师点评，恰好那天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吴昌卿老师也在他老朋友的画室。他们点评了我作品之后，不料对芳老师也作了一番褒奖，大概意思是王蕊芳不仅自己酷爱书法，研练书法，还热心培养了爱好书法的青少年。末了说，书法是该从娃娃抓起的。

那时，我一度对书法爱得有些痴狂，曾几次上芳老师家，奢望吃点芳老师家小灶里的私房菜，得以额外滋养。当时芳老师的家是在县府大院边上的两间平房。我记得那会儿芳老师的毛笔用得不是很高档，多数没有笔尾的挂绳，但她都用白棉纱线系上，结出一个挂绳来，且依次挂在书桌边上的窗沿下一块横条木的钉子上。见我眼睛紧盯着一排毛笔不放，芳老师心领神会，顺着我的思绪说起了毛笔，她说墨水里是有胶的，毛笔用后一定要用清水洗干净，捋直笔毫，再垂直挂起来，让其自然晾干。毛笔保养得好，用起来才顺手。

毛泽东主席逝世不久的一天，我和一同学在下课时居然胆大包天地议论起毛泽东与江青的关系来。一个说他们是夫妻关系，至少是情人关系。另一个说不是，不然她在敬献给他的花圈上怎么会用她亲书的毛笔字落上你的学生和战友的款？而不是你的爱人或爱妻什么的？一个又说，师生关系就不能恋爱了？战友关系就不能结婚了？她这样落款也许是为了强调和突出最初的革命同志关系嘛。正说着，不巧迎面撞见了芳老师。我们不禁哑然，一时神色慌张。这让芳老师一眼就觉察出了其中的疑惑。放学后，芳老师巧妙地采取背靠背谈话的方式，套出了我们议论的内容。之后芳老师对我们作出了严厉批评和警告，以后不关你们的事，不能随便乱议论，要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稍长大一点时，听我妈说，她与芳老师是象山中学同学，同是校排球队队员。后来有一次从象山来宁海时，她们竟不约而同地坐上了一辆客车。那时她们还是羞涩的姑娘，上车打个招呼后就各怀鬼胎地坐在一方，彼此没问去宁海的目的。到了宁海，才真相大白。她们分别让一个姓王和一个姓黄的小伙子接走了。其实她们都要在宁海办结婚登记手续，然后分别去湖州和宁波，也就是到她们新郎的老家去举办婚礼。时隔几年，没想到她们又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

长大后，我遗憾没能坚持把书法进行到底，辜负了芳老师一颗园丁的慈爱之心和一片浩荡栽培之情。幸亏我们的缘分仍在延续着。后来芳老师当上了县书协主席、县文联专职副主席、省女书法家协会主席，期间多次带团赴日本和东南亚等地访问，交流书艺。芳老师还出了一册厚实如磐的书法作品集，并在宁波美术馆举行了首发式，举办了个人作品展。

现在每每遇见芳老师，用她乡音不改的与我妈同腔同调的象山话与我交谈时，会让我错觉地以为母亲就在眼前。

(此文作于2012年)

王蕊芳

王蕊芳老师，1940年生，象山人士。中国民主同盟盟员、第七届浙江省政协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原常务理事、首届浙江省女书法家协会主席。书法作品入展《新加坡中国当代百家妇女精品展》、《第七届全国书法篆刻展》、《第八届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展》。

作者：黄珂

编辑：紫岚

图片：来源TV宁海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