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奎先生诞辰135周年 附梨园掘古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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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掘古录

伍子胥马昭仪对唱【二黄原板】

未曾开言先掉泪

尊一声国太将禀听

那卞庄得胜的猫儿强似虎

为臣的虎落平阳反被犬欺

幼主爷困沙滩鱼虾戏

龙国太斗败凤凰不如鸡

臣要保只保得小千岁

难保国太杀出重围

闻言悲惨双流泪 枉在临潼显首魁

保皇家四口丧两口

这桩事不怨将军怨着谁

子胥闻言双膝跪

尊一声国太将禀听 龙国太今年三十二

为臣的四十少二春 知者只说是臣保主

【散板】

一个夫字未出口 苍天岂容伍子胥

四十来年老话祖籍苏州现年五十七

张老板穿着汗衫，表示失敬与歉意，矮矮的个儿，精神很好，很谦恭的说是怕担不起诸公美意的访问，先简单的自述他的历略：“在下是苏州人，到北京来落籍是从先祖那个年月，先祖叫张德喜，在苏州的昆班里，也享过一点小名声的。大清国恭亲王曾提倡昆曲，把先祖那一班子人接到北京来，打那算是在北京落了户。在下从六七岁学戏，在杨隆寿老前辈成立的‘小天仙’科班学了二年半，大师哥杨长林病故了，长林是杨隆寿的少君，因为伤心，于是小天仙科也就报散了。正赶上‘福寿科’成立，福寿科由迟韵卿，陆华云，陈德霖，范福泰……等十大股成立，在下又进去坐科杨小楼老板当年同我在一个科里。出科后，在‘喜庆和’搭班，那时候同班有张毓庭，钱金福，龚云甫诸人。后来又搭‘玉成班’，玉成班是皮黄梆子两下锅，田际云，黄润甫，都是同班，这是头四十年的老话，如今在下已然虚度五十七岁。真是转眼之间啊！”

张荣奎《镇谭州》剧照

在京无聊天津友好很多只搭金少山班

“去年我就住在天津，天津的朋友也不少，新闻界的如同从先的叶畏夏先生，那时很过点么的，他办的永兴洋行，买卖皮毛曾有一年到张家口去买羊皮，因为我对这行有点经验，特意带了我去，后来办长城唱片公司，我去给他接洽好佬们灌片，很有点交情，再如同沙遊天先生也都很不错的，去年到天津来住在三十九号路李少荘君的家里，后来病倒栈房里，遇见沙先生说‘潘大夫很想见你。正找你呢？’于是便搬到潘大夫这里住，在京里也没有事，只搭金少山的班子，弄几个钱吃饭，都说我教徒弟发财了，谁也不会想到我弄几个钱都为教徒弟赔进去了！”

授徒生涯今昔不同了三七二八分账须看字儿规定

“教徒弟有怎样的权利义务呢？”

“坐科的教徒弟是一事，拜先生的教徒弟又是一事，不同，不过收徒弟先要立个字儿，写几年出师，效力几年，再以后怎末分账，如果徒弟成了名，挣的包银和先生是三七分？是四六分？是二八？是对分？还要看徒弟的‘行头’，是由先生供给，还是由徒弟自备，早年徒弟对先生必恭必敬，徒弟都听从先生的，如今先生都听徒弟的了。”

张荣奎张文娟练功照

徐朗西君慧海大师介绍张文涓是面子的事

“文涓的事是怎末一回事？”

“提起来话就长了，文涓这孩子不错，也听话，也用心，只是文涓的父亲张连棠老是三心二意他是群芳会拉絃的，老怕自己的姑娘跟先生一心了，这不是傻吗！

我收文涓是懒着上海两个朋友，一位是徐朗西先生，一位是慧海大师，置二位都是名票，常到‘时代坤？馆’去听清唱，看见文涓这个孩子有造就，就跟我说，要给我磕头，那时候我正在上海几家银行的俱乐部里说玩意儿，金城和四明银行的同人们都熟，弄的感情都好，自从文涓磕了头，大家又主张回一趟北京，那么唱个三月两月的再回南，名字也就站的住了，为了不能得罪朋友，只可在四明金城各处请了三个月假，带着文涓晋京，是挂号的意思。”

张荣奎 张文娟师徒合影

北京三个后起坤伶须生 孟幼冬 李宗英 张文涓

“三个月太短了。”

“在北京说一出唱一出，北京班子那么多，馆子有数的几个，一个月轮不上两次，三个月能露几天？所以到了三个月，不得已，只得向上海去信和银行界诸公请假，这不是得罪人吗？由上海到北京来的坤角，唱须生的先后有三个，一个是孟幼冬跟仇月祥学，一个是李宗英跟陈秀华学，一个就是张文涓，而能在观众以及听戏的老爷们的口里批评说不错的还不就是数文涓吗？可是文涓是随着一个张荣奎来的，跟人家谁也比不了！人家幼冬有好姐姐小冬的牌子关照着，李宗英有银行钜子的好亲戚，都能不怎？？，只是文涓而有今日可谓不易，这不能不说是幸运。”

张荣奎《镇潭州》剧照

三心二意张连棠拆散了我们的师生好感

“结果如何呢”

“后来张连棠老三心二意，对先生老不放心。我说的戏，教一个身段应当怎样，他背着我就给改改，又背着我在窑台工房里请陈秀华说《断密涧》，这出戏我又不是不会啊！当晚三庆有戏，可是身上还没有，又找我说，我说：‘这也没有关系，谁那出戏好找谁说，我还不愿意姑娘你好吗？虽然这样，我绝不耽误你今天的戏，’照旧给她说身上，后来看出张连棠是别具用心，便说明取消师生关系，各干各的了。文涓临回南还有信约我，说到天津来接先生一同南下，我也写了封信谢谢她的美意，并勉励她几句，完了。”

天赋不同身材不同嗓子不同教法自异

“教徒弟不易啊！”

“赶情不易，您说的不易是说徒弟对先生一心一意的恭敬不易，其实拿我们教徒弟的经验来说，也的确不易，也无论是为内行说，为外行喜欢研究的票友们说，也各有不同的教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天赋，如同嗓子，高呀，低呀，宽呀，仄呀，你给他说腔，就得适合他的天赋，又如同说作工，这个胖，那个瘦，这个人高，那个人矮，无论作身段，走步，都得按着他的身体不同予以改正，如果千人一面的教法，一定不会收良好的成绩，而且学玩艺不是儿事，无论为作艺而学，或者为遣兴而学，总是要学出个滋味来，那末非慢不可！我以前给几位票友说戏，他们老说慢，其实内行老板们坐科八年还不见得到家，那能一说就成呢！而且一字一步都有研究的地方，决不是马虎能成的呢！”

叶庸芳 谭富英 谭小培 张荣奎 合影

滥串各角不合梨园行中的规矩唱过长沙关公

“张老板所教的都是老生吗？”

“也没教过多少徒弟，不过给国剧社说戏，哪一工都可以说，文的武的，净工，丑行，要在前台上，则不敢错了老前辈们的规矩，不敢乱动，唱老生的也唱丑，唱丑的也唱老旦，再一高兴连花脸戏也来来，那样，戏饭还有别人吃的吗？反串戏，我也甚末都来，要是平常不反串也滥来，岂不成了长期反串，那叫甚末呢，我倒是唱过红生，那也不算反串，早年像程大老板，汪笑侬老板，谭老板，都唱过老爷戏，也不过只有两出，一出是《战长沙》，一出《华容道》，有一年马温如老板在中和园唱《战长沙》，他扮黄忠，找我扮关公，我还是头一遭唱，没有行头，现从凤卿那借的，髯口新买了一口，因为人的口味不同，所不能借用。”

张荣奎《战太平》戏单

靠背老生专工姚起山先生

《斩子》《斩黄袍》是靠背工的戏

“靠背老生戏在今日张老板很高了！”

“那可不敢当，在下坐科的时候，从姚起山老先生学靠背老生戏，姚老先生在当时是‘靠背专工’，人家的玩艺高，还有一位姚先生，就是姚喜成的父亲姚增禄，也是靠背工，有研究的，在下不过得先辈之点滴就是，按靠背老生工倒不一定非穿靠的老生才是，如同《定军山》，《阳平关》，《战太平》，这都是靠背老生戏，可是《斩黄袍》的赵匡胤，《斩子》的杨延昭，《战蒲关》的王霸，穿箭衣的也一律叫靠背老生工，这就不在穿章扮像上了。而在能唱能做的，也绝非武老生，黄忠在《定军山》是靠背老生工，在《伐东吴》是武老生，再如《飞叉阵》里的马援是由武老生应工。”

我本是一穷儒唱不好没有人问《琼林宴》是末工戏看的是做念

“末在须生行里的地位如何？”

“末倒不一定是扫边，末必须是上了年岁的，髯口也要参白，比白满要短；‘‘白二滔子’，所扮之角多为奴仆，奴仆必须扫地，那有长髯扫地的道理，所以髯要短，戴二滔子，早年唱末的人，非到火候才成，像今日年轻的应末工，连走路都还不会，末工戏如同《南天门》的曹福，《一捧雪》的穆成都是，末工戏很多，像：《打棍出箱》有人在当年如果挑眼说‘我本是一穷儒’唱的不好，那叫瞎挑，这出戏是看做工，道白，唱工在末这行原不注意的，再如《盗卷宗》的张苍也是末工，陈平是里子，不过那年月都是专工，现下杂工甚末都唱了，也不能分了。”

三分能耐七分运谭鑫培也走霉运

“老伶唱戏是否也说运气？”

“一样的，俗语有‘三分能耐，七分运气，’没有运气有天大本事也不易唱好，拿谭鑫培谭老板，今日须生界几乎完全是谭家天下，可是早年谭老板也非常不得意。由出科就在‘燕郊’，‘下店’，‘东陵’带跑大棚，唱外台子戏，唱完了连夜向京城赶，背着小包裹，那份困难无以复加。到了三十岁后，才把一年挣三百三十钱的大棚生意割舍了。到上海，那时候老生正有几个红运当头的，像孙小六，老奎官，景四宝，那有谭老板的份儿，无奈又回了北京，又唱不过杨月楼，于是再拜到程大老板名下，苦心研究，在三庆效力，仍然老唱不起来，到四十几岁，小有名声，与小桂凤（即田桂凤）同台，仍然唱不过人家。”

张荣奎与老十三旦合影

田桂凤能叫满堂谭老板登台送客

“小桂凤的好在何处呢？”

“小桂凤不过是个唱小旦的，路子与今日小翠花相同，好在作工细腻，乐而不淫，香而不艳，点到为止，俗不伤雅，无论是眼神，手式，唱工，一颦一笑，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均有戏，有一次大轴谭老板的《失街亭》坐帐崭谡，小桂凤压轴《送灰面》，不过一出小玩笑戏，可是《送灰面》这一出竟唱得有声有色，彩声不绝，老谭的《失街亭》配角也非常硬承，如同黄（黄润甫）的马谡，陈清太的司马懿。等到《送灰面》下去，接着坐帐上赵云马岱王平马谡四将起霸，吹牌子，这一吹牌子，正与散戏调门一个样，人全起堂了，等谭老板升帐，一看台下那还有人啊！”

再接再厉虚心求益谭鑫培五十岁后出人头地

“没有人还能唱吗？”

“那也得唱啊，谭老板看着台下只剩了有三五十人不肯走，不由得叹息，这样卖力气的唱下来，直到崭谡而止，后来不敢唱单挑戏，老是与田桂凤唱对儿戏，如同《战宛城》，钱宝峰的典韦，黄三的曹操，谭老板的张绣，田桂凤的邹氏，唱到‘刺婶’，小桂凤一个抢背，‘乌龙搅柱’，被刺，甩发下场，谭老板这儿有身段，刚在叫头，台下又开了闸，谭老板暗到，‘诸位我谭鑫培真不值你们多坐五分钟吗？’于是越发的发奋，博採各家之长如同孙小六的唱，卢台子的做，程大老板，余三胜的精绝之点，到了四十九，五十岁，在同庆班，同春班的时代，才算出人头地，看起来，运气是不能不信啊！”

张荣奎 黄润甫《阳平关》戏单

老伶演戏要累死在前台一个人在台上也要全台铺满

“角的艺术贵在何处？”

“老角唱戏一丝不懈，有道是‘累死在前台’上得台去，全神贯注，讲究是精气神‘铺满’全台，如同一个人在台上也要使台上不冷，不显着人少。‘起霸’一个人在台上能显出满台杀气才是。‘群戏’好唱，人多，如同《战蒲关》三个人，一样要火炽，《二进宫》三个人，《乌盆记》两个人，都不能叫台下看着没有戏，早年伶工作戏都研究得入情入理，谭老板的《定军山》唱到‘来来来带过爷的马能行……’这块儿要走几步‘老步’，表现衰老模样，但是认蹬上马，则步法骤变，干净轻快，是为马上与马下之分，人老马不老，很有道理。”

？？？步法顿有讲究一行一样一种服装一样

“是的这点今天多忽略了。”

“再看《洪洋洞》，七郎六郎八贤王，都是唱二黄原板，各有各的不同上场，也各自意味不同，如同七郎魂子带四小鬼，手持风旗，上场唱几句，觉得阴风凄惨，六郎上场用小锣，八贤王上场打长锤，一声‘摆驾’，悠闲自在的走上场来，同是唱二黄原板可各自不同，此点也是编剧人当年研究的苦心，后人唱戏能体会编剧人的用心，一一做到好处方不负原剧之妙处，慢说一切的作工单讲台步，就有很大说处，自然生旦净末丑的走法是各自不同，而各行角色穿一种服装有一种走法，因为所扮演的人格不同，台风自翼，虽然同是须生，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走起台步来，又岂能始终如一呢！”

余叔岩张荣奎练功照

须生武工起打不求火猛下场不要花稍武戏文唱不必卖街

“须生的武工与武生的武工有分别吗？”

“有别！须生的武老生戏自然武唱，有好多是应当武戏文唱的点到为止，起打不用火炽，下场不能花稍，可是一招一式交代清楚，不能一掳而下，像老生也有抢背，吊毛，虎跳……就以《战太平》说，华云被人砍了马腿，由马身跌下被擒，此点后起诸伶，多以摔的花稍其实应当形容马失前蹄，应当人由马上摔下，先翻身作学马状，然后再翻一虎跳；《探母》过关时的四郎也是，唱到‘闯进宋营见娘亲’便一扔马鞭来一吊毛完事，其实应当唱完，做绊马锁将马绊倒，马鞭出手不是故意的扔出而是由马上摔下掉的则吊毛也好抢背也好意思对了。战太平华云的枪也仿佛早有‘排枪’‘虎跳’准备一般与戏理悖矣。总之，先生武工要合理不要‘卖街’！

谭叫天的绝活《沙桥饯别》谭鑫培用他调嗓叔岩也遵古炮制

“余叔岩《沙桥饯别》怎末没有人唱？”

《沙桥饯别》原是唐玄奘往西天取经的起程一节，为老旦应工戏，扮唐玄奘，龚云甫常演，然不如早年之老谭——谭鑫培之父谭叫天，他对这出戏有特长，谁也唱不过他，到了谭老板时代，虽然不唱这出戏，但是为了纪念老老板每晨调嗓则喊这出，余叔岩亦是由谭老板调嗓是掳了来的，所以他调嗓也喜欢用这出。去年高亭公司还灌了这出《沙桥饯别》一面片子，现在这出戏，很少有人唱。”

张荣奎

定军山严延空城计王平和老谭常配的戏在王府外串堂会

“与老谭一起唱过吗？”

“在下那功夫在玉成班，谭老板在同庆班，早年不准过班赶场，有几次在王府演堂会，除了三庆班的角外串，曾同谭老板唱《定军山》《空城计》……等戏，后来老了，演个探荘的老头而已，可是观众对谭老板，仍然重视，绝无烦言这就是艺术精湛的问题了。所谓‘戏在人唱’，无论是一出怎样的小戏，只要能把戏做到家便是一出好戏，不怕是扮个院子，也要把院子的身份，年龄，做得入情入理，才能算是对，老角不挣牌，不取悦观众，台下叫好，台下不叫好一样的唱，不能因为取悦观众滥要彩，那便失了做戏的规矩。”

花旦戏应有好丑为佐梆子班演戏诲淫遭禁

“花旦戏如今失传的很多吧？”

“很多，因为花旦戏多半是调情，勾奸谋杀，所以官方不时的禁演，如同梆子班的《遗翠花》,《卖胭脂》，《卖饽饽》，《日月关》《关王庙》……这些梆子班的花旦戏便有些诲淫的表演，二黄班只有做工细腻，含蓄不露，适可而止，像杨小朵的《十二红》就很受当时大老官们的欢迎，再如甚么杨幼朵的《双铃记》《双钉记》《杀子报》都很好，不过演此类戏，要以丑角为硬配，丑角做的好，才能显出旦角的精彩，像罗寿山，董志斌艺术都高，绝非丑态百出面目伧俗可比。”

暂不离津一月前遭了梁上君子的光顾

“张老板今后将长住天津吗？”

“这也不一定，不过目前还不离开天津，有些人找我说说玩艺，只要好喜，我倒不在乎报酬很可以大家研究，最近一个月前吧，我在潘大夫楼下住，夜间门没关好不想梁上君子惠顾，把我的衣服，以及潘大夫的西装多件，还有我腰里的几百块钱都拿了去，只给我留下几件驼绒袍子，现在也穿不着，这不是成心开玩笑吗。”

送出门来“闲着请再来谈谈”

整整的谈了两个多钟点，张荣奎老板不厌其繁的谈戏很健，精神矍铄的举手投足，作身段，学腔调，一招一式都是四十年工夫造诣出来的，现在没有班可搭不能不说是三分能耐七分运，我们很满意的告辞，张老板送到门外笑容可掬的扬着手说“闲着请再来谈谈。”

摘自《民国画报》天津卷第34卷

本期策划：张莲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