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黎贡大树杜鹃,森林中的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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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山是6500万年前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持续碰撞隆起的褶皱,它的生物多样性堪称西南山地乃至世界的奇迹,在2800平方公里范围内,集中了全国17%的高等植物,其中7.72%为特有物种。而大树杜鹃,就是高黎贡特有的物种。它是全世界900多个杜鹃品种中枝干最高、树型最大、花朵最艳的一种,树高可达几十米,花簇一般由18朵至24朵组成,花簇直径约20厘米。

20世纪初,大树杜鹃与一个西方人的姓名联系在了一起。1904年,乔治·弗瑞斯特以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采集员的身份从缅甸进入腾冲。

两千多年来,腾冲一直是南方丝绸之路上中国西南出缅甸至印度的重要商埠;百年前的腾越府,相继出现了大进大出的跨国商号,成为西方人往来中国、缅甸、印度的重要门户,英帝国早在1897年就按《中缅条约附款》在腾越府建立了领事馆,1901年建立海关。因为有领事馆,弗瑞斯特进入腾冲没有了任何障碍。出生于1873年的弗瑞斯特这年刚过30岁。也许是为了发音的方便,在长达28年的时间里,腾冲人一直习惯叫他傅礼士,也叫他“采花洋人”。到了腾冲,弗瑞斯特立即被高黎贡丰富的生物资源所吸引,并逐步延伸到滇西周边区域,开始了系统的生物资源调查和掠夺。

1919年1月,弗瑞斯特带着助手进入到腾冲北部高黎贡山原始森林,在这一天,他迎来了他一生中最辉煌耀眼的时刻:一棵大树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被闪电击中般惊呆了,这是一棵他从未见过的物种,树干笔直挺拔,叶片宽大颀长,树冠直插云霄,而一簇簇水红色的花,就在树叶间绽放着夺目的灿烂。经测量,“大树的胸围2.7米,胸径87厘米,树高25米”。花和叶,当然被他轻松地做成了标本,而这棵有着280年树龄的大树,也被他指挥着雇佣的人锯下一个圆盘运走。

从此,因为弗瑞斯特,大树杜鹃在西方声名大噪,成为神圣高贵的“花王”,弗瑞斯特,又因为大树杜鹃被誉为“植物猎手”,被英国皇家园艺协会授予维多利亚荣誉勋章。真不知是大树杜鹃成就了弗瑞斯特,还是弗瑞斯特成就了大树杜鹃。其后的十几年,弗瑞斯特一直生活在腾冲,又多次进入高黎贡,采集了上万份植物标本。可以说,中缅边境的高黎贡山及喜马拉雅山脉众多的珍稀植物让弗瑞斯特成为近代欧洲植物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弗瑞斯特在腾冲活动的几十年间,正是西方列强瓜分中国最疯狂的时期,内忧外患,中国人或许根本没有能力和精力为一种珍贵植物的命运作任何抗争,所以在弗瑞斯特的辉煌时代,大树杜鹃的知名度在欧洲远比在中国要大得多。也许是宿命的安排,在弗瑞斯特1919年邂逅大树杜鹃并掠夺式地采集后,于13年后在野外逮鸟时意外死亡,被埋葬在来凤山的浓荫下,让自己的灵魂也永远守候在大树杜鹃旁。至今,有心人还能在荒草中找得到当年的“洋人坟”。

云南作家汤世杰2002年寻访大树杜鹃王之后认为,“弗瑞斯特孤独、执着、敬业、出色,他的一生,既让无数动植物流失海外,又让高黎贡山名扬天下——想起他的名字我们总是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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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以为,树很大的杜鹃就是大树杜鹃,其实错了,大树杜鹃因对海拔、土壤、气候、湿度等要求极高,只在腾冲大塘原始森林深处2平方公里内有踪迹,据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腾冲分局2014年的调查,大树杜鹃的总数只有1771株。它的花期很短,每年只在春节前后开放半个月,并且受季节限制,雨季过后森林里蚂蟥横行,令人谈之色变,想见到一片大树杜鹃的叶子都心存畏惧。杜鹃花开还分大年小年,如遇小年,见到的花朵相对就少多了。想必,这就是弗瑞斯特见到它时欣喜若狂的原因了。

1982年,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专家冯国楣通过查阅关于弗瑞斯特的资料,历经周折三进腾冲,终于进入大塘,找到了大树杜鹃。其中一株树龄在600年以上,高28米,根部直径3.07米,树冠61平方米,被植物学界公认为“世界大树杜鹃王”。

2011年国庆前,大塘的大树杜鹃有了一个奇遇——搭载中国第一个目标飞行器和空间实验室——“天宫一号”顺利升入太空,与另外3种濒临灭绝的植物种子一起进行航天育种。因为大树杜鹃种子比芝麻还小,昆明植物研究所在30年前曾经引种过200多株大树杜鹃,仅存活下来几株,至今也没有开花。对环境的极度挑剔,让大树杜鹃的种群数量极度稀少。

2014年,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腾冲分局组织技术人员和护林员,在高级工程师陈映照的带领下,在大塘区域进行了详尽的野外调查。胸径超过5厘米的,全部挂牌登记,树高、位置、冠幅等都作详细记录。其中,被世界公认的那株大树杜鹃王,树高28米,基径3.3米,树冠61平方米,树龄已达630年。因为大树杜鹃繁殖极为不易,2014年,在大树下的枯枝中,竟奇迹般长出来两棵幼苗,一棵枝条壮实,一棵柔软轻盈,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赏赐,保护区工作人员喜不自禁地称之为“王子”和“公主”。

惊喜归惊喜,陈映照还是心存忧虑:若不再加以保护和人工繁育,大树杜鹃很有灭绝的危险。于是从2015年开始,腾冲分局开始摸索人工繁育大树杜鹃。种子太小,甚至没有芝麻大,很难自然扎根到土里。陈映照尝试过低温处理、药物处理和常温处理等各种种子处理方式,也尝试过扦插、嫁接等方法,直至2017年,低温处理种子的方法获得成功,繁育出80多株幼苗。这些幼苗也在这年被移栽至高黎贡山林家铺,因为林家铺与幼苗原生地森林植被及气候类型极为相似。

大树杜鹃的回归种植试验由此开启。

4年过去,2021年3月,当初移栽的幼苗有48株成活,最大的有40多厘米高,叶片也长出了五六片。腾冲新闻网记者在采访陈映照时,她说,如果没有人为破坏,或者不遭遇野猪等破坏性较大的野生动物,这些幼苗都应该能成活。

与此同时,云南省林业和草原科学院在与腾冲分局的合作中,也成功繁育出大树杜鹃幼苗,今年5月,已将300株幼苗交给腾冲分局在高黎贡山回归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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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无数次想象盛开的大树杜鹃该是怎样的模样,可当我披挂着久旱后的雨雾站在大树杜鹃树下时,还是被她无与伦比的美丽深深震撼:在寂然无声的森林里,在望不到天幕的浓荫里,28米高的大树杜鹃强劲地伸展着繁枝茂叶,那恣意撑开的树冠之上,就是灿若云霞的杜鹃花。那种霸气夺人心魄到极致。

这棵630年树龄的大树杜鹃,突兀地生长在一个陡坡上,原本一棵分为两杈,每杈再分为两支,即共有4个支干,遗憾的是右杈中的一支早些年被雷电击中枯死,左杈中的一支2007年1月被一场大雪压断,如今只剩半支断臂横插天空。现在出现在很多摄影作品里的照片基本就是这棵冯国楣先生找到的大树。2018年大树杜鹃的花季,野性中国拍摄及攀树团队经过大半天的努力,终于在“大树杜鹃王”的两侧架起了绳索,摄影师通过绳索滑到这棵大树的树干附近,可以在不接触到这棵珍贵的大树的情况下,在悬空中为这棵大树拍了等身照,并观察拍摄到树上的附生植物。

自然生态公益组织“野性中国”认为,一棵树就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它往往会成为许许多多其他植物、真菌、动物的家园、庇护所和食物来源。攀缘植物会依着树干向上生长;获得阳光,真菌、地衣和某些兰花等附生、寄生植物会在树干树枝上扎根、繁荣;许多鸟儿会在树上筑巢育雏;松鼠一生中几乎都在树上生活;树木开花结果为吸引许许多多的动物前来享受盛宴,这些动物也往往回馈以传粉或种子的传播;享受一棵树恩惠的,还有那不计其数的昆虫和其他无脊椎动物。一棵树能够为周围的生物提供如此之多,而一棵巨树,以其极为庞大的身躯,巨大的树冠,承载着这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即使在今天,在这些巨树的树冠之上,仍然生活着许多我们未曾发现的生物。甚至可以说,如果千万年前的地球上没有这些巨树的庇护,人类的早期灵长类祖先都无法得以生存和演化。

所以,对人类来说,大树杜鹃的存在不仅仅是一棵树的问题,它与人类的衍变和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腾冲人对大树杜鹃的感情,也绝不仅仅是人对自然的依赖,它已上升到自然伦理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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