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生活》-145【向阳而生】19
谁说是桃花红来,谁说是杏花白,
瞎瞎地活了这辈辈,我可没看出来。
山路路你就开花,漫天天你就长,
太阳开花是甚模样,这辈子难思量。
饭桌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再次陷入尴尬,一桌子的菜他们无法看到,更谈不上吃。一瞬间,我才知道他们的世界与我的世界有着太多的不同。我转圈给十一个人的碗里夹菜,放在他们手里,一顿饭就在不断的夹菜中匆忙结束。
约好了他们下乡的日子,我试图开始在黑黑的夜中了解他们。两支盲杖,一卷行李,几件乐器,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一双腿,一张嘴,走遍了左权太行山的沟沟坎坎,唱遍了左权县的大镇小村。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穿行在太行上中,六代人一走便是80余年。那盲杖叩击着青石板的声音回响在山谷,叙述着他们的不易与坚强。那开花调穿透云层,苍凉而饱满,问天问地,问出了活着的心酸与不甘。
他们一路走来,有哀怨、有悲伤、有欢笑、有希望、有无奈,正是这些的喜怒哀乐触动了我,更为感动的是他们不屈不挠活着的执着让我汗颜而激动。他们虽然无法用眼睛感知世界,但他们却能感知每一寸阳光的温暖,他们努力向上,如路旁的小草,亦如山脊的青松,只要有一缕阳光,他们便能向阳而生。
我无法用追求幸福这个词来形容他们行走的理由,也许当活着成为首要目的的时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面对现实,又有几人可以舍去繁华留存真情,但盲哥们可以,他们眼睛看不见,心里却很亮堂,他们懂得珍惜所有的遇见。一次伸手的搀扶,一句嘘寒问暖的话,他们都视如珍宝。他们珍惜着这些点滴的温暖。
这里要讲述的是左权盲人宣传队的十二名队员的故事,他们是这支队伍的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队员,我试图通过这十二位鲜活的生命,十二个活着的故事,让我们走进生命的另一种活法。感知他们寻找一丝阳光,灿烂自己的生命,滋养自身且温暖身边的活法。
后记
盲哥们的故事讲完了吗?我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太行山的盲杖依旧在铿锵有力地回响,他们的命还系在一步一步的行走之间,一天不走可以,一年不走他们如何应付生机问题?路虽然修的越来越好,但对于他们来说,距离还是那个距离,没有丝毫的减少。
现在县里开始撤乡并镇,开始扶贫撤村,肉三的家没了,姐姐带着盲儿子住到了城里,虽然有了两套拆迁安置房,但是地里的那些核桃,花椒都随之而消失。村子少了,盲哥们要到的钱必然会少。每当说起这事,他们反倒会安慰我的多虑。“日子好过哩,社会发展哩,政府有钱哩,人家不会不管我们哩。嘿嘿......”
如果说林庆的离开,我还尚存一丝安慰。那么明和的离去,让我不得不正视现实,虽然残酷的不忍卒读,但我还是抛弃了所有的干扰,定性了这一事实。
没有钱,养老都难。
我们也曾多少次不愿意面对这种残酷的真实,事实上还是没有办法逃离,普通人普通于蝼蚁,即便是曾经有过一定范围内的辉煌,但面对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没有一个人可以逃离。在人生规划上,盲哥们中很多人的行为值得我们学习。比如玉忠的认清现状,自强不息;树伟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红权的大爱无痕,感恩回报。
人生是一本没有答案的难题,如何活着更有价值,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迷茫和不解。
用玉文的话说:“黑洞洞的世界里,俺们没有哩眼花缭乱,用心感受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变化。也只是看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种物种,其实和其他动物没有多大区别。你不看这世界上,无论哪一种人,都在拼命地努力,有的人甚至是挖空心思,不顾一切的向上努力。有些自恃清高者,面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时,也都屈服哩这个法则,变的俗不可耐。这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为哩获取更大的生存保障,为了满足活着的尊严。
人啊,究竟为啥活着,也许永远是个迷,无法获解的迷。
俺们都知道,大自然运行是有法则的,与正义无关,与权益无关,这种法则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无论怎样变化都是为了维持秩序,维持存在的次序。这个次序之中也包括大自然的主宰本身,这就和俺们算卦一样,天干地支,生辰八字等,都是充满了变化的妙趣。那么,如此复杂的变化不是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可以感悟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要因为悟不透,就可以有理由醉生梦死呢?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每个生命都要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打拼,这种打拼是不可避免的。每个生命面对未来,也许,只有正真的善良,才是最好安放生命的唯一途径。”
是的,玉文的话无论对错但一定是他们的感悟。我从接触这些盲哥们的13年中,也深有体会。他们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悲哀,也不像我们认知的那样伟大。这群盲哥们有着人类所有的愿望,那就是为了活着,像一个正常的生命一样活着,一样享受生命本身应该拥有的一切。
他们努力地走,努力地唱,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也是他们这几代人活着的唯一途径。他们并非没有自尊,但是他们的自尊必须屈服于活着。其实我们不也一样吗?一个生命个体要活着,必须在一定的规则下运行。你若要逃离这些束缚,那么,只能是被无情地抛弃,如一粒沙尘,消失的消声无息。
他们的世界漆黑一片,他们懂得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寻找太阳的光辉,哪怕只是一丝丝的温暖,他们也会感知,他们也会珍惜。
他们祈求光明,他们祈求温暖,但他们无法祈求平安。他们努力,他们抗争,但无可避免需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委曲求全。
爹娘生下了他们,没有把他们淹死在尿盆里,爹娘把他们当宝,给了他们生命初期所需要的一切,他们爹娘给予他们生命里的第一缕阳光。
社会接纳了他们,给他们生存的缝隙,让他们有了盲宣队这样一个结伴取暖,一个讨生活的团体,这是第二缕阳光。
若干人关注他们,为了他们的事情奔走呼吁,这是他们的第三缕阳光。
他们要活着,让自己的生命吸收阳光再折射温暖,用他们的感同身受给予更多人警示或安慰,也许这样就是他们完美的人生。
与他们的接触中,我颇有收获。当我为了生活中的一些小挫折而郁郁寡欢,而怨天怨地时。一想到他们被无情隔离在黑暗的世界,却充满无限阳光的内心。他们寻觅到一丝温暖,便努力向着阳光茁壮成长的笑脸,他们面对一切的苦难,把生命打拼出精彩的样子。我便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苦难都释怀。
当生命面对苦难,他们必然会爆发出比其他生命体更强的张力,绽放出更加精彩的绚丽。我的盲哥们教会了我如何面对生活中所有的坎坷,教会了如何珍惜阳光的温暖。我故事中讲述的苦难不及他们经历的百分之一,他们面对苦难的坚强我所讲述的也不足百分之一。
整理他们的故事,我的手会经常难以抑制的颤抖,我的心会常常痛到无法呼吸,我的眼睛也总是被泪水模糊不清。
记得第一次在太行山的山村听他们高亢,苍凉的声音穿透夜幕,直击我的心底,我的眼泪便无法控制。我以为那只是第一次听到的原因。第二次我又落泪,还如第一次一般突兀而无法抑制,第三次,第四次,我依然泪流满面。时间过去了一年,三年,十年,我还是无法控制眼泪。我渐渐明白,那些眼泪不是源于我的脆弱,是他们那一声高歌中蕴含着太多的感动,无时无刻不在击穿我的冷漠与强硬。
客观的说,最近几年的社会变革,让他们的环境有所变化。他们的生活变得温暖了很多,解决了生命本体需要的温饱问题。但是,他们的内心是否变得如春天的桃花,鲜艳怒放,我却无法给予定论。
盲宣队无疑是走到了最后的一代,我们在未来的时间也许再也无法听到他们催人下泪的吟唱。我很庆幸有过与他们相伴的时候,我很欣慰通过他们,我明白了生命本体如何活出精彩。
我走了,回到了没有黑暗的城市。他们老了,依旧还要在太行山边走边唱,依旧还要睡着冷炕,依旧还要吃着百家饭,喝着百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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