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鄙弃新古典形式上的稳定,鄙弃教条式的理性;浪漫主义相信真诚的内在激情可以激发人类创造力的最大潜能,也可以激发人类高贵的情操。文学、音乐、戏剧上的浪漫主义,带动了视觉艺术上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的许多画家深受文学、音乐的启发——浪漫变成了一种情境。
德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家首推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显然他的风景表达了无限的、无法衡量的东西。强调风景本身,这就标志着与古典主义分道扬镳。在古典主义里,除了一两个引人注目的例子以外,风景只起从属作用。
弗里德里希的风景画充满了神秘的光感和深远的距离感,所出现的人物,只占从属地位,或只占个忏悔祈祷的位置。
对弗里德里希而言,人类对大自然的个人体验会加深他们对大自然的创造者(上帝)的理解。他的作品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力量,让观众犹如置身于充满神灵的宗教场所。
冬季的天空下,一支送葬队伍抬着棺材穿过一个光秃秃的橡树林,走向大雪覆盖的墓地,远处是一座哥特式小教堂的废墟。
画面中到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冬季的荒凉、东倒西歪的十字架和墓碑、送葬队伍的黑色丧服、干枯的树木,以及岁月给教堂留下的痕迹。这幅画是对人类死亡的一种沉思,正如弗里德里希自己所言:“我常扪心自问,为什么经常选择死亡、短暂和墓地作为我的绘画主题?这是为了某天能够获得生命的永恒,我们必须直面死亡。”
对细节的详尽刻画体现了他对环境的敏锐洞察和感受力,他的作品平衡了人类的内在体验与外在经历。他写道:“艺术家的描绘不能只停留在他看到的东西,还应刻画他内心感受到的东西。如果内心毫无感觉,那就不必描绘眼前的东西了。”在弗里德里希的大多数作品里,人类都不是主体;只是偶尔会有一两个背对观众的人物正凝视着远方。
在《雾海之上的漫步者》中,一个男人孤身一人站在嶙峋崎岖的岩石一角,斜倚着手杖,俯视着眼前广阔的云海、山峦和浓雾。由于画面视角高于男人头顶,观众仿佛盘旋在他其身后的空中,这种难得的角度增强了眼前景色的神秘性。
有些人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徒步者;而另一些人则猜想,他可能是普鲁士战争中某个特定的英雄人物,正远眺着自己祖国的大好河山。在任何一种解读里,艺术家对大自然的壮美都流露出了近乎宗教式的敬畏。
德国医生和画家卡尔·古斯塔夫·卡鲁斯是弗里德里希的一位朋友。1831 年,他在德累斯顿发表了《写于 1815 - 1869 年间,关于风景画的 9 封信》,在其中一封信里,他描述了弗里德里希创作风景画的基本要素,正好可以解释《雾海之上的漫步者》这幅作品:“土地的形状和形态各异,如岩石、高山、峡谷和平原,平静的湖水或湍急的河流、云雾和微风,这或多或少就是地球上生命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样子,与我们自身的渺小相比,这些生命的维度无法估量……攀上峰顶举目远眺,远处峰峦叠嶂,眼前河水蜿蜒,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色,你的内心作何感想呢?那是一种内在的臣服,你完全融入了广阔无垠的空间,你的身心体验到了一种升华和净化,你的自我消失了,你不存在了,而上帝无处不在。”
在《落日余晖下的女人》中的女人也是从高处望向远方的落日,画中的夕阳仿佛预示了未来每一次太阳的升起。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映照得通红,几束耀眼的光芒从画面中心向外射出。
而画中的女人神秘而无所顾忌,发型杂乱奇特,正朝向未来。
在《吕根岛上的白垩岩》中,右侧的男人也是这样望向北方,望向遥远海边的天际线,看起来就像《雾海之上的漫步者》中的男人,只不过多戴了顶帽子。
而那位身穿红衣服的女士(她刚刚结婚,而她的红色衣服则象征了激情)和秃顶的教授(事实上是画家的一位朋友)正在仔细地观看吕根岛上神奇的白垩岩峭壁。
这三幅画都完成于 1818 年左右,其中的女性形象可能是画家年轻的妻子。
弗里德里希这么做几乎是带着强迫性的心理。他总是从他德累斯顿的书房望向窗外,静静地观看着易北河上的船只。
《海上月出》是弗里德里希于 1822 年创作的甜美而神秘作品,画中人正在观看月亮的升起。月亮在浪漫主义中具有标志性作用。1816 年弗朗茨·舒伯特以歌德的一首诗为基础,创作了一曲《月亮颂》。
An den Mond, D. 193 (Transcr. for 4 Hands Piano) 音乐: Palmas Piano Duo - Schubert: Original Compositions and Trascriptions for 4 Hands Piano by Ulrich and Reinhard (Transcr. for 4 Hands Piano)
在整整一个世纪里,人们对月亮苦苦追寻,直到世纪末魏尔伦还创作了几句最温柔的诗句献给月亮:
歌德对弗里德里希的画作十分感兴趣,在 1810 - 1820 年间还前往拜访过他,《海边修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歌德与他之前的谢林,以及所有的浪漫主义者一样,从信仰神智学转为信仰秘密的泛神论感知。而在这种泛神论感知中存在着对大自然的深切热情。就像诗人艾兴多尔夫所说的,世界万物都有一个灵魂:有时弗里德里希所希望展现的广阔无边的大自然也会有可怕的景象,就像他在讲述前往北极的北冰洋途中发生的灾难那样。
破碎的冰块对他来说就像自画像一样,因为小时候滑冰时冰面破裂让他差点溺死,他被兄长约翰救起,而兄长却溺亡了。弗里德里希的一生充满了艰难与悲伤,7 岁时母亲离世,妹妹 20 个月大时去世,当他 17 岁时,另一个已经长大的妹妹也去世了。
弗里德里希的风景画反映了当时浪漫主义抒情诗的情趣,就如同舒伯特的歌曲。他的一幅光秃秃的山地风景画《西里西亚的群山景色》,甚至可以使我们联想起近乎诗意的中国山水画精神。
弗里德里希家庭信仰新教,是虔诚派信徒,讲求自我内视,他也受家庭影响,喜欢沉思。他曾说:“当你闭上了肉体的眼睛,才能用心灵的眼睛去观察。”
弗里德里希的作品虽然色彩丰富,但却并非欢快喜悦,而是弥漫着悲剧的崇高。他认为地理环境对某个民族性格的形成非常重要,自然条件也会影响人的文化特质。每个地区自然环境不同,人们的气息也不会相同,每个民族只适合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1818 年,弗里德里希与克里斯蒂安·卡洛琳·邦梅尔结婚,从此,他的画中多了一分温馨。
到了 1835 年,弗里德里希中风瘫痪,再也没有画油画,而是一些小幅的墨水壁画 。这些画的内容更直接描绘死亡与永恒的话题,如乌鸦、猫头鹰、坟场、棺材、十字架等。
1840 年 5 月 7 日,弗里德里希在德雷斯顿去世。他死后,很快被人们遗忘,对他的艺术成就很少给以肯定。直到 20 世纪初,才重新引起艺术界的重视。弗里德里希的大部分作品都由德累斯顿博物馆和大学收藏。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主要兴趣是寄情自然,他往往通过象征性和反传统的工作来传达对自然世界一种主观情感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