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亲情】母亲的葛粉
冬天来了,菊花地挖过,山里也就清闲下来。母亲却不肯闲着,她说,夏天看好的几处葛藤,要去挖几天。
挖葛洗粉,是劳累的活。故乡环村皆山,路近且平缓的山峦,数百年来被村民堆砌成了亲切的茶园。葛藤,只能蜗居在偏远的山林里。母亲要去挖葛,至少是翻山越岭到四五里路之外,那些地名在她嘴里,一个一个熟悉的如同亲人。
冬日挖葛,是故乡早年有的农事。在我的少年记忆里,只听父辈讲过,我没有跟去。六七年前的一个腊月,母亲突然想起那些葛藤,在山林里都几十年没有去挖,应该沉淀了很多粉,喊了小姨一起去挖。
我在寒假里回家,堂前一堆灰色的葛条,其貌不扬的拢在一起。在村口的石桥边,挥舞着木槌把葛条砸稀烂,剩下的过程就是做豆腐洗浆一样,用溪水浸泡过滤到大木桶里沉淀。隔天之后,倒掉浑浊的水,桶底就是薄薄一层的,半层灰糙,半层洁白。那灰糙的刮出来,重新过滤沉淀;那洁白的,则铲出来,晒干就是人见人爱的葛粉。
胳膊粗的葛条,砸碎是辛苦的事情,老树根一样。一棰下去纹丝不动,连续几十下、上百下,才能砸烂,越碎越好。洗粉更辛苦,冰冷的溪水,双手搅拌砸碎的葛根,然后挽紧袋口过滤,手臂冻得红肿。很多事,都是母亲动手。我往往吃不了那个苦,葛条砸不了半小时,就没力气,洗粉更是不行,水太冷,看着都后退。
葛粉晒干了,山间劳作劳累了,先泡一碗葛粉糊垫垫饥。或是拌了面粉、山芋粉,做成圆子,非常滑溜。有那么些葛粉,装了满满两洋铁箱。母亲说,别人都发朋友圈卖东西,你发发微信看看,有没有人要葛粉的。是看过别人做微商的,卖化妆品、食品之类,母亲的几斤葛粉,既然吃不了就卖一些,老人也高兴。
排了一组照片,村庄的,山林的,老人打粉、洗粉、晒粉的,凑了一个九宫格。是深山葛粉的纯粹,是朋友的热心,是年轻人崇尚自然的追求美,很快有留言问价格的要数量的。我到城里买了葛粉袋捎回家,一斤一袋的装起来。母亲的那些葛粉,陆陆续续的也所剩无几了。
春天摘茶,秋来采菊,冬日葛粉。一年四季,都有着劳动的收入,母亲很是快乐。茶叶、菊花是村庄相伴多年的受益,而葛粉则是额外的欢喜。母亲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每个时节都满怀着希望。
岁月不饶人,母亲再不年轻,她总感觉自己很有劲。她以前说,做到70岁的时候,我就不山上做事了。等到她去年古稀时,她说,我做到75岁就不去了。我不知道的,她到75岁的时候,会不会说,做到80岁的时候,就不去了。做事虽然辛苦,但是到75岁时,母亲还是生龙活虎,真是我的福气。
近两年的冬天,闲不住的母亲又邀小姨去挖葛,姐妹俩相差一岁。外公生了子女9人,母亲最大,和小姨童年时候吃得苦最多,关系也最好。两个人一拍即合,挖葛粉去,年过五十的小舅也忽悠一起去。三姐弟一起去挖葛,舅舅开了三轮车去装葛条,倒是有伴的,回家相互帮忙洗粉。
去年,母亲挖回一只野生的葛条,137斤。村里好事者拍了图片发朋友圈,母亲有点腼腆的站在葛根的后面。我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葛,只是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发现的,那野生的葛条,应该和母亲的年纪一样的老,不然长不成那么大。
时光流逝,又是一年的冬天到,母亲又要去挖葛,我是极力劝阻的。她说,就今年去挖,以后不去了,就挖一箱粉。她信誓旦旦,危险的地方俺不去的,你放360个心。拗不过勤劳的母亲,父亲说随她去吧,有小姨一起呢,还有你舅舅要去带她们。母亲习惯了山间劳作,她时常说,山上风来凉,田里水来凉,呆到家里到哪儿凉快去?也只有随她,路上小心就行。
父亲学会了手机拍照,前段时间发了母亲洗葛粉、晒葛粉的照片来,不说我也知道,朋友圈里,必须要把老人卖葛粉了。
母亲低头晒粉,头发跟葛粉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