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陌生人03】说书人
遥远的陌生人
说书人
说书人是走村串户的民间艺人,记忆中他们中间似乎总有个戴墨镜的瞎子,有时被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有时候自己敲打着手里的棍子,一边探路一边走。
我记得的那位说书先生姓单。多年后,我听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的书,会常常响起他。
不过,记忆中的单先生又高又瘦,身子前倾,好像是长期用手杖探路落下的习惯。
单先生说的不是评书,我们那里叫河南坠子,要一边说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地表演,手边还有一块醒木。
好在孩子们听得昏昏欲睡时,说书人在桌上猛地一击,拍出令人为之一振的清脆响声。
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叫鼓书艺人。
说书大都在晚上,多安排在村里小学校的操场上,有时是村委的大院,或者一个空旷院子、窑洞前的开阔地。
点几盏马灯,放一张矮桌,搁几条板凳。桌子上往往要放几碗白开水,这是给先生润喉咙的。
我们早早来到书场,看先生吱吱吱地试着弦子,往马鬃的弓弦涂抹白乎乎的松香。
打梆子的老头或小女孩一放下那两条手榴弹样的光滑木头,我们就想凑上去摸一摸,惊异这普通的木头怎么能发出那么清脆的声响,大声不停争论着它是什么树的木头做的。
开始说书了,单瞎子手里的简板高举,指头灵巧地拨动,铁片就叮叮当当响起来。
村里的大人们,收拾好家里一摊子事,也急急赶到书场来。妇女和孩子坐得近,男人们则吸着自制的卷烟,三五一团挨挨挤挤,坐在拣来的砖头蛋上。
说书前,往往会来一段开场白,大都是些人生感慨,劝人孝道忠义之类的话,老人们听得连连叹息,小孩子们却不知所云,单等着正剧开场。
单先生一拍醒木,黑黑的眼镜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沙哑的喉咙伴着如泣如诉的坠胡声和梆子声唱起来。
他说到动情处,下面一片唏嘘叹息,说到紧张处,周围鸦雀无声。一段说完,他往往还要来一番人生感叹和劝慰人宽心的自编小曲。
“单瞎子我见得多,夏天走过千条路,冬天趟过万条河,昨儿乳牙还没出齐全,转眼就疼坏我这老胳膊,日子它快哩像穿梭……
我望罢东坡望西坡,这新坟可没老坟多,新坟坡上挂白纸,老坟堆上长蒿棵。
九里山上埋韩信,卧龙岗前葬诸葛,路东旁埋着汉高祖,路西旁躺着汉萧何,看他们活着把乾坤定,到如今一死见阎罗……”
他从薛仁贵说到关公张飞,从武松鲁智深说到三侠五义。当他说青龙偃月刀时,就挥舞瘦弱的手臂,模拟砍杀的姿势,往往会吓我们一跳。
说武松打虎,他一会儿成了凶猛咆哮的老虎,一会成了威武挥拳的好汉武松。当他说起狐狸精把迷惑的男人剖胸掏心,我会吓得不敢看他。
那一盏风中的马灯在眼前摇曳,瞎眼的单先生俨然一位呼风唤雨或是撒豆成兵的神仙老儿。
他带着我的想象飞到了小小村落的上空,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历史神话天地间无尽游荡。
回家的路上,看一眼黑黢黢的摇晃的树丛,我就心里发颤,生怕那草丛的阴影里,会突然奔出一只能变成美女的狐狸来。
欢乐总是很快就过去。说书的一行人要走了,我默默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甚至生出想跟要他们远走高飞的荒唐念头。
他们用小车推着挨家收来的一袋粮食(这是来村庄说书的一点报酬),慢慢离开村口。
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走在单先生前面,牵着他的手杖。她瘦小的肩膀上斜挎着,那一把装在灰布袋子里的黑红色坠胡。
- The End -
作者简介:潘红亮。笔名洛阳雁阵。就职于中国铁路郑州集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