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路拉煤

春节的时候经常出来散步,有一次走过红星路上的一个地方,虽然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样子,但是在千篇一律的密集楼房与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还是依稀辨别出了原来煤店的位置。那是当年多少次来过的地方,地理方位已经在头脑里形成了固定的指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那些年,红星路煤店、东关煤店、卫生路煤店都去过,哪一个和哪一个也都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拉煤的事情首先蹦到脑子里的就是当年东北的大贪污犯王守信。因为当时正是报纸和广播集中对那件轰动一时的大案子进行集中报道的时候,拉煤的路上高音喇叭里广播的就是这件事。按照当时的习惯,为了警示人们,就对案件的细节一一罗列。而这个女人最终被判了死刑的结果也会对一个孩子有相当的震慑力的——那样的宣传对犯罪分子有没有震慑不知道,但是对孩子,对普通人的震慑力那是勿庸置疑的。在自己少年的想象中那个著名的坏人就应该是在红星路煤店这样的地方伏法的……

煤店实际上是一大片现在想来类似砖瓦窑的庞大空地,地面是绝对的黑色,棚子也是黑的,到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煤灰。黑棚子里的黑机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将兑了水的煤泥压制成蜂窝煤块。被压制出来的蜂窝煤一块一块地在输送带上摇晃着被运输出来,一个工人站在那里一块一块地摞到身边的煤垛上。因为刚刚压制出来的蜂窝煤含水量很大,所以凭着煤证来买煤的人谁也不愿意要刚压制出来的,都是去挑那些已经压制出来一段时间,最好是几天时间的已经干了的蜂窝煤。这样一来可以在份量上不吃亏,二来也有利于运输,干蜂窝煤不容易被碰碎。

就是这挑干蜂窝煤的事,成了煤厂里的工人或者说是管理者与买煤人之间较量的一个契机。他们往往会恶言恶语地制止这种挑拣行为,而买煤人则或者哀求或者偷偷地去挑拣。于是煤店里的人就可以借机享受被恭维的快意与训斥人、管理人的执法者样的发泄性的舒畅。如果你有骨气不求不偷,那就只能挨着装那些还湿漉漉的煤块,干吃亏。那时候的我就是因为出于一种少年的羞涩的尊严,每次去拉煤都会在心理上给自己造成很大的压力。既鼓足了气想和他们斗一斗,又觉着磨不开面子。结果一次次就总是很失败。成了自己心理上的一块羞于提起的硬结,成了记忆里被从有意识到最后达到无意识地遮蔽状态的地方。实际上但是所有的买卖都是计划供应,所有计划供应的买卖,公家的买卖,都是这么一种作风。不找熟人就没有好脸子,就要吃亏。

装煤之前是要开票的,开票要拿着煤证去排队,交了钱给空车过了称会给你一张票,一张纸面非常薄的票,凭着它去装煤;装了煤再凭着它去过称。在给空车过称的时候,一般都会偷偷地在车上压一快砖啊什么的重物,或者干脆让一个孩子站到那地称的一个角落上去,让空车份量大一些,等一会儿装了煤就会得些便宜。同样,煤店在给空车过称的时候总会故意把铁皮地称扫得干干净净,而在装了煤回来再过称的时候则从来不扫那上面已经有了的煤渣,弄得该谁过称了谁就得赶紧去找条帚扫一下。这里还有一个小技巧,那就是过称的时候一般都是要多装一些的,一过称多了,就可以随手卸下一些来;称上够了,一推车就可以走了。如果装的不够的话,那还得返回去再装,回来还得再排队,那就麻烦多了。

记得在煤店里遇到过一个小学同学,那同学实际上在小学里是一个专门欺负人的人,但是那次在煤店遇到了的时候都已经长大了不少了,就都学着大人的样子热情起来,好象早把以前欺负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都正处于十分要面子的由童年向着少年过渡的时期,就仿佛很有面子似的。因为这等于是在社会上能遇到熟人了。

等过了称,最后交了票儿,煤店里的手续就都结束了,一家老小一起拉着车往家里走,就不再有什么心理上或者技巧上的较量了,完全要看你的力气了。那时候因为爸爸工作忙,主要是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不仅平时绝对不会迟到早退,即使是星期天也还要加班。所以都是妈妈带着我去拉煤的。从借小车到拉回来卸了车,再将车还回去,拉一趟煤少说也得三个小时。

一般是妈妈在前面用绳子套在肩膀上拽着走,我在后面推着跟着。有一回妹妹还在车上坐着。那天天气很热,走了一段路以后,妈妈给我们俩一人买了一根冰辊儿,三分钱一根儿的那种,她自己却没有舍得买。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永远难以忘怀。那是普通百姓的贫贱生活万事哀中一个最集中最尖锐的时刻。

这样去买煤并非交钱就能买的,还要煤证。而煤证当时那可是有城市户口的人才拥有的特权,农村人想买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因为凭证供应,没有证什么也别说了。而到了冬天实在冷得厉害,农村家有老人的家庭就实在需要一点煤救救急。这时候就找到城市里的亲戚,借着煤证买上一些,用大口袋装了,用大水管车子驮回几百里之外的家去。他们买的自然不是蜂窝煤了,因为蜂窝煤里搀了土,他们要买的是纯煤面儿。当然煤面也是搀过土的,不过不像蜂窝煤里掺的那么多而已。而且买煤面会便宜一些,一年的工分也没有十块八块钱的农民,最缺的就是钱啊。

拉煤只是自己童年记忆里的一个角落,一个尘封到近于久已忘却的角落。今天由那面目全非的地方触发,能回忆出来的已经都是大致的过程,少了细节,少了感受,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时间会将一切淹没,会把再刻骨铭心的东西也抹平,如果不作记录,不作表达,那曾经的生命中的挣扎就最终就会成为满地的尘埃,随风而去,再无痕迹。而回顾的意义,也正在于这样一定程度上找回曾经的生命的努力,总会有一种让人生的厚度加大的潜移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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