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如早春
梁东方
不同的地方,节气表现是不一样的。
让在寒冷和黑暗中久了的北方人眼前一亮的是,江南的冬至,一方面虽然是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比北方还冷,可另一方面却也是户外还有很多花儿都在盛开。
这些花儿,不是说秋叶如花意义上的斑斓法桐、黄色银杏、锈色的水杉,以及结果的苦楝、白色珍珠式的乌桕,抑或挂在绿叶中的柚子,隐在树丛中的女贞果子,叶子与果实完全不受季节影响的罗伞,而就是实实在在盛开的花。
盛开的花儿,开在绿色的草地上,不是勉强开着的花儿,而是花瓣敞开,完全无惧于寒冷的盛开。它们在寒凉的早晨里沐浴着晨光的样子,让穿着很厚的冬衣的人端详着,整个气氛都像是欧洲的早春时候。
大树下的那些叶片红黄紫色的花朵,像是复活节花;复活节花在寒凉中悄然盛开的惊喜,无分地域,带给人的都是纤毫毕现的初生般的珍重与兴奋。何况这不是春天,而是一年之中最为黑暗的冬至,是在北方一向被宣布为最冷的时候已经到来的数九之日。
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那应该会被冻僵的花瓣,却发现它们依然质地柔软,自带一种随风而舞的飘扬姿态,所有的没有规律的褶皱和自然的弯曲都旨在托起整个花瓣在满地结霜的草地上的鲜明存在。
这样大树下花朵盛开的景象以前自然也有所记忆,但是那些记忆都是与温热的气候和近乎热烈的阳光相匹配的,没有一次是这样冷到必须时刻快步而不能停脚的程度。
而开在衰黄的叶子还没有落净的腊梅树上的小小的腊梅花,则是本土传统中的经典意象。那种暗香浮动的传播方式一如秋天里的桂花,让这块水域纵横的大地上一直有甜蜜的气息延续。腊梅的腊字实在准确,既说明时序,也更有一种“蜡”的观感,好像透明的小小花蕊质地就是蜡,就是温度再高一点便会融化的蜡。
梅花与万花逆行,独特地选择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开花,让上一年的叶子还没有落净的时候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孕育与轮回,生物竞择的过程中是如何培养了它们如此的品性?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使这些花儿耐寒,耐夜里也会到零下的寒的?是它们知道不会更冷的经验,是周围水意氤氲的潮湿气氛,也是维度更低一些回春、更早一些的地理条件。天地万物微妙的设计,处处体现着宇宙之中只有地球是适合生物生存的伟大神奇。让每一次从不同的角度重新领会到这一点的人,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先贤古人都曾有不少文章诗句来描述和表达他们在类似环境的观感,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却一点也不想引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文字都不足以最真切地呈现我自己当下的感受。因为时代不同,经历有异,而人与人的差异巨大,作为个体的生命进入这样的审美之境的机会或有雷同却没有相同,只有因缘际会的不容错置。
我们生活在大地上,每一次位移和旅行,尤其是长途位移和旅行的机会都弥足珍贵,至少因为它可以让我们看见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星球上种种不同的美。对既有生活经验的拓展其实都是认知的扩大,都是欣赏人生的又一个崭新角度。以如此的情致来看花,这花就不仅是花,还是生命的兴奋火焰,是人生的悠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