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一套笤帚簸箕
梁东方
一个很少扫地的人去扫地,不仅被人觉着新鲜,就是他自己也有一种尝试新生活一般的兴奋,这是我之所持有家务事只有在喜欢做的时候才去做的观念的原因。每天都像是完成任务式地去做家务的话,就没有乐趣可言了。这种将家务活儿视作一种乐趣的观念及其指导下的实践,我一向坚守,从未放弃;尤其是现在,现在用上了这套新式的笤帚簸箕的时候。
说是新式不过是对于自己而言,可能这种格式早就上市多年了,不过是自己从未注意过而已。
花十块钱网购来的这套立式笤帚和簸箕,扫地不累,扫帚还有防静电功能,不粘连毛发;不仅基本上可以保持站姿扫地,而且扫完的扫帚上还是干净的。用这套工具扫地,一手持簸箕柄,一手持扫帚柄,随时将地上的尘土碎屑之类的东西扫进簸箕斗儿里,不必再像原来那样先在地面上将脏东西扫到一起,再集中扫到簸箕里。它可以有充分的针对性,看到哪里脏了就扫哪里,一边扫一边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成就感。这一点点随扫随收的技术改进,带给人的是会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太好了的感受。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这样就能让人爱上扫地,跃跃欲试总想拿起来去扫扫地。
像突然有了洁癖一样,每次坐累了站起来,都很自然地拿起笤帚和簸箕。以这样不累的半直立的姿势,效率极高地清扫与收纳,扭头回顾,成绩斐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做饭,去厕所,偶尔低头看见地面光可鉴人,还是觉着打扫干净的确让人很舒适。
扫地的乐趣,扫地的成果给人的好感觉,第一次走到自己心里。把有了尘土和脏东西的地面扫净,居然还能如此让人愉快。以前视而不见的死角,甚至明面儿上的渣渣模模的脏东西都不见了,哪里哪里都很光洁,这样的光洁让人愉悦地笑了起来。
先把书桌下面被两脚踢成了一个圈的浮土全部扫清了,又把椅子下面也扫清了,再坐下的时候就真感觉由外到里都清爽了呢!至于还有些地方有很明显的浮土,那都不着急,等一会儿看书写字累了,作为一种调剂,一种其实心里一直期待着的调剂,再去扫吧。不过脑子里一直都有这趁手的笤帚簸箕,甚至连阅读和书写都变成了次要的事情了,时时都在想着再次拿起笤帚簸箕起来,将那些还没有扫到的地方一一扫到,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
以前也不是不想扫地,只是因为年深日久,扫帚老化,簸箕也不平,扫地效果不佳,也就逐渐懒得去使用。每次扫地都需要下一定程度的决心。现在这种高度适中,簸箕口绝对平展的格式将原来的不便之处全部去掉了,而尘土一旦到了簸箕里面又绝对不会再向外滚出来,甚至在簸箕的上沿处,还有一排像是梳子的篦齿,可以将扫帚上可能挂住的东西刮掉,刮到簸箕里去。至于说簸箕的把柄上带有一个半圆形的有弹力的圈,那是为了可以将扫帚夹住,这样就避免了扫帚着地摆放时间长了的变形问题。
注意的话会发现,笤帚的杆儿和笤帚头之间的安装孔是倾斜的,不是直上直下的,这是充分考虑了人们使用笤帚的时候的用力方便之后的改进,非常科学,充分适应了人体力学的需要。至于说簸箕的手柄带了很孔洞,减轻重量的同时还可以增加其与手掌之间的摩擦力、笤帚的手柄上面还有一个圆圈方便挂起来存放等等细节,就更是让人越看越觉着不简单了,
当然邮购到货以后,它只是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的一切都组装起来,然后才形成的这样一把一笤帚一个簸箕的套装。其模具的设计匠心独运,恰到好处;非从生活中来,非从实践中来,不是专心致志的有心人,不是矢志不渝的发明家,便难以凭空设想出这样可以逐一克服使用缺点、满足使用需要的趁手工具来。
相比之下,以前的笤帚簸箕都弱爆了。那是模糊的不细化的技术时代里的粗糙工具,只有在对比中才会明白人类智慧与人类劳动实践的需求之间的贴合关系的奇妙。
家居生活中,地面上没有可见的尘土的环境,是让人愉悦的。以前没有趁手的工具的时候,居然可以对这种有尘土的环境一直视而不见!当然也恰恰是因为有那样一个视而不见的阶段,才会比照出来现在将尘土打扫干净的赏心悦目。如果从一开始就总是一尘不染的话,就失去了对比的机会,很可能就无感,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现在,只要有个时间空隙,就忍不住会拿起笤帚和簸箕,寻找地面上哪里还有需要打扫的地方,在一派轻松自如中就又消灭了一个卫生死角。而随后已经将这样的丰功伟绩彻底遗忘了的时候,偶然瞥见地面与过去习惯的样子不一样,变得很干净了,就会重新又惊喜一次,就会再次跃跃欲试地要再拿起笤帚和簸箕来。它们成了自己埋伏在生活里的又一个乐趣。
突然就理解了托尔卡丘克在《白天的房子,傍晚的房子》里写的那个一直挥舞着电锯主动要给邻居锯树,实在没有锯树的活儿就锯草、锯空气的人的状态了。只是因为他拥有了一件趁手的工具,就使他无法抑制自己一直要使用这工具的热情;他为了实用工具而实用工具,成了那工具的奴隶,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我远没有到他那种程度,因为自己脚下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扫;充其量只是有那么一点为了使用工具而扫地的倾向而已。
趁手的工具让人爱不释手,有一种手与工具之间的让人无比愉快的互文关系:我喜欢抓住你,你喜欢被我抓住;我抓住你的时候如虎添翼,你被我抓住的时候恰堪其用能发挥自己最大的效能。这种奇妙的协同关系让工具具有了玩具的性质,人也就由其引领着回到了童年一般,至少是一部分、一定程度上如此。这也许是这把笤帚和这个簸箕给人以快乐的根源;当然,一切还要归功于设计与制造出这样趁手的工具的人,这个发明没有惊天动地,却也足够伟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喜欢这个居所才会有因为买了新扫帚的爱不释手。否则不论多么好的工具也都会无感的。我们对一个地方的爱,对家的爱,总是要通过这样一些具体的物象来表现的,此外除了总嫌空洞的概念之外,就没有落脚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