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笔记:驱车奔驰在早晨的大地上
梁东方
人生在世,是自由的;单单说使自己位移的距离和方式以及时间,都存在着成千上万的可能性,理论上都可以自由选择。
但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几乎又同时是所谓规律的,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确定的。这是定居者而非流浪者的大多数人的常态,这种常态固然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但是长此以往不仅未免程式化,而且逐渐的视野也就固定下来,无感起来,少了审美的冲动与激越。
当偶尔有什么事情促使你发生了改变,使你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异样地使用时间,在通常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已经在大地上驱车奔驰了的时候,就会涌起一股由衷的欣喜。
这种欣喜并非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美景,这种欣喜的基础其实就仅仅是通常还在梦中的这个时间里,你已经在大地上奔驰,一幕幕很少见到的早晨的景象接踵而至、扑面而来,让你的眼目觉着新鲜的同时,也让你的心跟着兴奋起来。
节令已是大暑之后,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燥热、干热、湿热、闷热、焦热,各种各样的热交替上演已经让人对不热不再有任何奢望。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对热已经因为绝望而麻木的苦夏最高峰的紧要关头,这个早晨,外面的风居然是凉爽的。
高远的天空下,流云在穹顶之上轻缓地舒展;其青乌之中夹杂着青白的妙色,在一向的印象中只有在草原图片上才会有。而奇特的是,东边的天空没有曙色,西北角的天空却有一片明确而稀罕的明亮。难道平常在城市里苦热难耐、雾霾挥之不去的日子里,早晨五点的大地上也是这样一幅澄澈而空明的伟大情景?还是恰恰是在这个早晨你偶然的外出的时刻遇上了一直没有、今天才来的好天气?
这样的疑问注定是没有答案的,因为这需要你每天早晨五点之前驱车出来的观察的积累,偶一为之的情况下的好,就不要再去追寻这好的规律了,就只享受这好本身吧。
让人怎么也不能相信的是:此时此刻,太行山前的华北平原上,正沐浴在一片高远的清风之中。平原上的植被达到了一年之中最丰茂的程度,像是南方的郁郁葱葱,将整个大地几乎没有空隙地覆盖住了。法桐苗圃里粼粼的白色树干和柳树苗圃周围垂垂荡荡的根根绿发之间,是玉米地、黄豆地、菜地、瓜地、棉花地;地和地之间的小路路面都已经被路边婆娑的灌木草木欺占了去了很多,使光滑的水泥路面上有了自然生态的参差葳蕤之相。这种通常在高热的天气里根本无暇顾及的植被与道路的关系,在这宜人的早晨里,也都一一变成了美妙的风景。
一向干旱赤裸的土地在这样一年一度的植被的空前覆盖下所呈现的样貌,像是南方,也像是这片珍贵的山前平原上几十年几百年的旧模样。这让人不得不相信,人类活动的能力与轨迹远没有现在发达的过去时光里的大自然,在经过了骤然启动和快速发展阶段以后的恢复,一定是自盛夏始、自早晨始的。以后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扩大到其他季节,扩大到每天的上午,甚至下午吧,以后会还会有一个高度发展之后自然天地的恢复期吧。
汽车灵敏而动力十足地高速奔驰着,幽暗的树荫和拐弯处的植被遮挡使开大灯成为必须的操作。不过即使如此汽车在无人无车的路面上也显得还是很快,而那些林间小路,那些田间遥远的视野,都是一晃而过,每一个一晃而过里都有停车下去走一走的愿望;但是终于还是要在早晨尽量地多奔驰上一会儿、多看到一些、多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驰骋一番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但是那每一处想下车去走一走的地方,也都还在记忆中,它们都将是未来漫行的线索。
这样奔驰着到了机场,然后又从机场返回来的时候,城市还刚刚在梦醒时分。我已经因为目睹了、沐浴了大地黎明的高远和深广,而满心愉悦与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