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 李社峰:周家河,我为你落泪
周家河,我为你落泪
文/李社峰
这篇短文,我含着泪写的,字是黑的,眼泪的颜色。
我家的村子离终南山不远。山里的每条沟道都有水,水流动有了河,河到那就滋养那的土地,土地长出庄稼,养育了周围的人,人定居下来形成村落。我们村子的西面有条河,也是从山里流出行程几公里后注入灞河,河的西岸有个周家村,所以我们村里的人称这条河为周家河,而周家村的人称东河。
周家河太普通,是千千万万河流中的一条,除了河旁几个村子的人知道它,再没有人知道。但她和千千万万条河流一样,平常、纯粹、美丽,像淳朴的一个农人。
前几天小妹发了几张照片,让猜是哪?我一时没有认出来,经仔细辨认,从河岸边的路形和远处的柏树我知道是周家河,但面目全非,记忆和现实大相径庭,让我无法接受。
时间向后推移三十多年,……
开了春,周家河解开冬日封冻,恢复了往年平时的模样,一路欢歌笑语奔向灞河。河水依旧透亮,清澈见底,如农人的心底,不搁事。水流时急时缓,急时翻白浪,跳跃石间,奔流石上,行色匆匆;缓时生涟漪,积池成潭,安闲自在,闲庭信步,依依不舍。这流水如生命,不息不止,如生活,不烦不燥。河道乱石穿空,或大或小,或立或卧,随遇而安,自自然然,水绕石走,石激水奋,如世间男女,有刚有柔,刚柔相济。河堤旁绿草吐新,花儿含羞,来往的农人忙于整理稻田,稻秧像一块块绿豆腐,翠绿如滴,生机盎然。再过些日子,人们就该起秧,秧苗插满河道两旁的稻田,那是秋日的希望。稻田如镜,映了天空的流云;天空如镜,映了稻田的绿色和流水,天地合一,恰是心中的江南,就少烟雨的濛濛了。
时间飞快,地里的麦子生杆、结穗、成熟,时光流到夏天,这是个欢快的季节,我喜欢。
夏天是绿色的世界,地绿了风绿了天绿了。河岸边的杨树柳树正旺,或呵呵欢笑或随风摇曳,草占领了土地、石缝甚至石面。荷叶正圆,把把绿伞遮盖荷塘,一朵荷苞孤傲其中。稻秧已经长高,完全绿了稻田。周家河如一块飘动的绿色丝巾,谁在其中绣了一道银白色的思念。
暑期到了,我卸下书包,人完全投身到身边的绿野中。早晚拿了镰刀到沟沟坎坎找草割,背篓满了背回来交到生产队饲养室过秤挣工分,中午的时光完全属于自己,要么躺在厅房地上的苇席上睡大觉,要么去河里玩,嬉水摸鱼抓蟹,暑期结束时,人晒得黑泥鳅似的。去河里,当然最多的就是距离村子最近的周家河了。
炎热的天气让周家河的水变小了许多,逮鱼的最佳时候到了,观察可能藏鱼的石头,手从两边同时摸下去,运气好的话石缝里只有一个或两个出口,有鱼则无路可逃,鱼皮光滑,就掐住鱼腮拽出来。鲶鱼体大,表皮附着粘液,很难抓住,但它行动缓慢游得笨拙,那就撵到边上浅水区,端起石头就可砸翻。抓鱼最好的方法就是改水道,流水形成一潭,把进水改道绕过水潭,用盆子将潭水一盆盆泼出去,潭水少了,鱼蟹无处可逃,大的放进盆里,小的随水放生。
村里的妇女端盆提笼来洗衣服,碰到了周家村人也洗衣服,一人坐一个露出水面的石头,衣服泡进水里,捞一个过来撒了洗衣粉,使劲在石头上揉搓,甩开胳膊将衣服平展到水里漂洗,好了拧干找个大石头铺上去晾晒。三个女人一台戏,衣服边洗,边李家长张家短地话家常,时而唉声叹气地惋惜,时而咯咯咯地欢笑。衣服洗完了,就洗头洗脚,四下无人时悄悄地洗个澡,水潭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太阳偏西,衣服晒干了叠好收好,妇女们散了回家做午饭去。
我们用柳条串了鱼,螃蟹用稻草绑了大钳吊了几串,回家打桶井水洗涮干净,鲶鱼皮绷在罐头的铁盒上放在门蹲上晾晒,干了后可当鼓来敲。猫喵喵地围着人叫。母亲正在做饭,风箱吧嗒吧嗒地响,锅下的火苗呼呼生威,大铁勺里放点油伸到火上烧,烧热了放入鱼,撒上盐,再伸进烧。螃蟹也放着烧,一会就成了焦黄色,伙伴争先恐后地抢吃,香味飘出房间出了院门。
关中平原的雨总在秋季要下透,二十多天没完没了,天地湿漉漉。周家河的水天天见涨,没了往日的柔情与平和,黄色的洪水溢满河道,疯奔狂流,涛声震天,在村里就听到,像雄狮怒吼。光脚踩着黏糊滑溜的泥巴来到河岸,河水的气势让人震撼,地动山摇,如铁流奔腾,势不可挡,平时过河的冽石也看不到了,只有河中较大的石头露出头还能巍然不动,鱼蟹看不到踪影,估计躲在石下被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还被泥土呛得够呛。这么大的水没有人敢过河,我们上学也只好绕道五里外的水泥桥了,脚丫子像和泥一样踏在黄土路上,冰冷但亲切着。
一年四季,秋收冬藏,周家河也依然,冬季呈现一片冰封的模样,河流上下顿失涛涛,白色的冰覆盖水面,充满石间石缝。但冰面之下,清流依旧,鱼儿畅游。村里的孩子来河里玩耍,胆大者一步步上了冰面,胆小者紧随其后,忽然一声响,吓得跑到岸边,看无大碍,又一点点上去,你推我滑玩得不亦乐乎。累了渴了,在激流处掰一块冰凌,含在嘴里,吸吸呼呼地融了化了。河两边的田地泛着点点绿色,透出地面的大麦正在冬眠休憩,等待春回大地。
过去的只有存在记忆中,只能用回忆的方式来触摸。我把时间的指针拨回到现在。
周家河,我已经不认识了,它瘦了,胡子长了,头发长了,衣不遮体,像一个曾经帅气十足的才俊忽然在街角相逢,囚首垢面、污秽不堪,令人叹息落泪。
河边的稻田没了,土地种了别的作物或已荒废,河堤坍塌破败,乡村的垃圾沿河岸堆积,随雨水河水流淌,无处不在。河道杂草重生,枝上挂满一丝丝又一丝丝的废纸和塑料纸,水里显出破鞋和玻璃瓶来,水绕石流,破衣服塑料纸缠绕石上,池中几个塑料瓶靠在石边摇曳,水流小了,像无奈的泪。现在村里建了自来水,人们买了洗衣机,孩子们去住校上学补课,很少有人去周家河,去也是提着垃圾。
过年时,村里人纷纷进西安城看灯展,回来说太好看了,漂亮得很,美得很,还逛了公园,说干净得很,草绿油油的。我和村里的老人聊天,一个说:人就是牛粪蛋,内糟外光。一个说:人呀,每天扛着屎肚子,外表却收拾得油头粉面,走到那还嫌这脏那脏。
我们叹息时光匆匆,一代成为一代,像复印机一样复印,延续着血脉和情感,但谁复印周围的景致?
小妹发来消息说:还好,至少还没有像灞河一样被乱挖滥,红泥的河床裸露在外,惨不忍睹。
我凝视照片,在纸上写下:周家河,我为你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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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 马晓毅 编辑:梁 甫
作者简介李社峰: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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