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杨钰珍/后厨打杂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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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厨 打 杂 工 记
一个熟人的女儿给我讲了一段她的故事。
——作者题记
初中、高中以来，一直埋头苦读，没有闲暇理会读书学习以外的事。待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方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把身心放牧在空荡荡的家里和喧嚣的大街上。
我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得乳腺癌去逝了，留下我那木讷而不善言辞的父亲和不谙世事的我。
母亲一走，父亲更沉默了，面对我只有一句话：好好学习。再递几张钱过来，交我住校的生活费、零花钱。每星期回家一次，只有在晚上才能见着他。望着墙上母亲的遗像，常回忆过去饭桌上一家三口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边吃边聊的情景，再看看手中的泡面，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虽然不能像班里别的同学那样，星期天可以喝香喝辣，但是我不用洗衣服。我家有洗衣机，父亲从不让我洗。毎周回来，上周的脏衣服已洗净，叠好，放在我的床头。内衣内裤另泡，打肥皂用手搓洗完，再放在锅内煮开，消毒，放凉了再去晾干。有时，我就倚在卧室门枋上，远远地欣赏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就像在看一座沉默不语的山。近距离闻着他身上的油烟味，想吐，只敢远远地瞅着。
父亲在一家中型饭店打工，他从不告诉我他在饭店的具体工作，凭他身上的油烟味，猜想他一定是个厨师。虽然他毎次回家都穿得干净整洁。
我睥睨成天在厨房打转转的男人，男人嘛顶天立地，是干大事业的。厨房是女人的舞台，洗手做汤羹是女人的职责，男人干女人的活太窝囊，太没出息了。以后决不找这样的男人，每次看见父亲，我就会在心里发一次誓。既然命运将我放低，我一定要向高处攀爬，因此，在学校我都非常努力，成天浸淫在书里，不打扮，不逛街，不与男女同学交谈，一心扑在学习上，年年是班上的尖子生。最重要的是不想因为成绩的原因，请我那寡言少语的油腻大叔与老师同学见面，我要凭着自己的努力，从痛苦的此岸泅渡到光明的彼岸。
接到录取通知书，还是抑制不住喜悦，想到既将离开这个摧心折骨的沉寂之家，丢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情不自禁地向他工作的地方走去。
饭店坐落在熙熙攘攘的市中心，现在正是升学宴高峰期，饭店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口罩，像个特务一样，直接来到后厨。
见父亲一会洗碗，一会洗菜，一会从冰柜里取肉，一会又在灶上刷锅，速度之快，尤如鹰拿雁捉，枚速马工，令人眼花缭乱。厨房的温度本来比外面高，他额上盛放着绵绵密密的汗珠，用颈上的毛巾擦试一遍，马上又有了，衣服背心处也是湿漉漉的，仿佛水里捞出一般，他依然在厨房来回穿梭忙着。报菜员从前面传来5号桌加一份青笋肉片，不等厨师吩咐，父亲拿一截青笋，哚哚哚，一分钟光景，一盘薄如蝉翼，青凌凌的笋片递到厨师手里，起锅、装盘。父亲问我，你是新来应聘的吧？给，端到5号桌。还来不及说话，这盘菜己递到我手里，等我回来，他又在灶上炒菜，一颠二簸，三下五除二，一盘素炒白菜成了。
噢，原来父亲并不是什么厨师，而是后厨一个打杂工，他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他与后厨师傅们又配合得那样默契，厨师的一个眼神，一个手指动作，他都心领神会，迅速将盘碗碟菜肉调料等递到厨师手中。这种团队合作精神，给我上了生动一课。
我悄悄走了，先父亲一步回家。
父亲回来后，洗澡冲个凉，软在沙发上，像一只倦鸟，一分钱不到就睡着了。我泪眼迷蒙，从卧室拿出一条毛巾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原来，我一直以为他焉，在人前低眉敛眼，一副谦卑屈膝、颓唐阑珊的样子，与他在工作中生龙活虎、容光焕发形成鲜明对比。他是累的，不惑之年的他，毎天累成了狗。
我的心好痛，似有无数把钝刀在割我的肉，有无数的针在刺我的食指，有无数铁蹄在我的心原上驰骋……这种痛是从心底痛出来，再痛回到心底的，泪水扑嗽嗽扑嗽嗽往下落。
他忽地惊醒，问我咋回事，我怎好意思告诉他我颟顸糊涂的心是何等痛悔，是何等自责？只淡淡地说眼睛进了飞虫，然后将录取通知书呈给他，他的脸笑成一朵经霜后的菊花。“我的妮儿真有出息，给老爸长脸了”。然后将一张5万元的卡交给我，说密码是我的生日，说是上大学的费用。再从他卧室床下拖出一个早备好的崭新旅行箱，嘱我只带换洗衣服，床上用品一律在学校本地购买……他的话是那样多，是自从妈妈走后这几年说话的总和，言语中透出无限的关爱和欣慰。我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你肩上哭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