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殇|嚼白句
(我熟悉的永安河,传说春秋即有,唐时得名。我小时候是故乡通往他乡的主要交通要道,白帆竞逐,北通常州,南连太湖。我小时候常在这河里玩耍,摸螃蟹,游泳,掼冬瓜。后来乡镇工业尤其是小型印染化工业机械电子业的勃兴,这条河成了排放处,最后成了一条臭水沟。如今在改造,下图即为改造时样。惜改造时做了驳岸。我原曾承诺,真改造好了,我一定好好写篇这条河的文章。故乡政府近年在整治河道上下了大力气,但尚需要”以观后效”。浙江这些年河道整治效果看上去比较好。)
“埃及是尼罗河馈赠的厚礼。”古希腊伟大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这句话,成了世界史的名言。
河流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不仅是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印度文明与中华文明等,都是在江河边孕育成长的。自刀耕火种时代延续至今,逐水而居,可以说是人类社会活动的基本准则。没有奔腾不息的河流,就没有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也就没有现代人类的文明。
对于中国人来说,江河也不仅仅是熟悉的赖以生存的根基,它更有一种精神寄托在其中。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白露茫茫,蒹葭苍苍,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这样的诗句,这样的场景,随时随地,朗朗上口,于我们而言,几乎是渗入骨髓的,如此熟悉如此愉悦如此独特。
在这浪漫美妙背后,还有另一种存在。
古人相信天人合一。海晏河清,是古代中国人念兹在兹的理想社会;而《史记》则称“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
兴与衰,成与败,几乎一切都与河流有关。
所以,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和民间都极其重视治水,重视水利工程,神话传说和文献中关于治水的记录汗牛充栋。
沧海桑田,本也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在中国的传统宇宙观中,常被视作上天对政治清明与否、合法性得失的一种警示。
随着人类活动的扩展,尤其是人口数量的增加,征服自然的工具和能力的提升,人类活动,尤其是治水,逐渐成为改变自然环境的一股重要力量。这一过程中,既有生存的压力,也有人类的无知和贪欲,以及某种政治的需要。
(村头,我熟悉的河道,多少日子曾在这河里河边耗费!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为了生存,与饥饿斗争,围湖造田,让河湖变平原,成为纾危解困的一种出路,并得到了政治支持,于是,河湖一天天消瘦,甚至许多消失了;为与贫穷斗争,人们发展工业,只要有利润产值,污染无足轻重,过度的开发,让原本一条条清澈的河流,渐渐干枯发臭……
过去杜甫吟唱“国破山河在”,如今却是国在山河已破碎,面对残山剩水,我们再也难以想像诸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生活在干枯污染河流边的人,无处可去,各种怪病随之而来。原本人类文明的起源之地、宜居之所渐成害人之地、悲剧之所。
今天审视我们身边及远处那些消失的河流,那些干涸发臭的河流,固然一些与自然变化有关,但更多是人心贪欲,人心干涸之果。
文天祥《正气歌》中唱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星辰,下则为河岳”,河流是天地正气在人间的化身,若河流干涸发臭了,定是此处人间失去了正气。
如果说过去这么做更多是因为认识的局限,因为生存的压力,如今这么做,更多则是贪欲,也是一种犯罪,是对当下、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虽然有识之士年复一年呼吁,共识也一年年的累积,政府也一年年地努力,但是,情况似乎越来越糟,河流干涸发臭的速度,正在超越社会的努力。
污染的河流并非没有治好的可能性,英国的泰晤士河的治理某种意义上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只是,采取类似泰晤士河治理模式,需要足够的勇气。
“在治水文明中,执政者阻止一切非政府性质的团体在组织上的结合。他们的国家变得‘比社会强大’。使其代表者具有控制臣民的无限制权力的任何组织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工具’……单一中心的治水社会国家是一种名符其实的‘工具’国家。”魏特夫在《东方专制主义》一书中曾这样写过。
山河无限泪。流行的功利主义价值观以及与之相应的社会资源管理结构难逃干系。
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这才是河之殇所在。
(原文写于2013-05-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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