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唐明‖面包树(9首)
面包树
它们不是灌木丛
不是玻璃瓶
它们是一些树
太阳雨水大地
犹如灵魂附体的面包师
将这些棒棰般的树
——从我们眼中移开
在非洲莽原炙热的阳光野水
沙砾泥土的烘烤
让树们，高于灌木
甚至
目光炽热灼烧滚烫的长颈鹿
也啃食不到的高度
耸立在一些黑人村边的路径
像保龄球瓶高高竖起
由于树叶很少
所以叶叶珠玑
庞大、肥硕、坚实、肿胀
呈㮋圆形丰腴的物种
岁月膨松柔软穿越亿万年之后
时间畸变为，肿胀之树
巨大的栗子——
果园的春天在秋季收获
遍及荒野莽林中的鸟
衔火鸣叫
让叶叶腥红如炭
金壁辉煌的秋天如火中取栗
被剥皮后砍伐的面包树
被烘干。凿碎。粒粒如玉
碾磨成齑粉的面包树的碎屑
树所以成树
屑所以成屑
尘所以归尘
面所以归面
劳作烘焙成面包的树
就是非洲人
是非曲直的面包
秋天的伐工木
你在人们肠胃里蠕动
一棵棵被消化的面包树
成为养育他们的粮食
重阳节
日出一轮轮光在水上叠加
金壁辉映的晨曦。
一丝丝一缕缕血的朝晖
一丝不苟的说书人
梦游仙境传说的重阳殿
将在重阳节的辉煌里
让白霜堆积垂髫和鹤发
从雪藏的太白星斟满一坛酒
三千丈的太白金星
在记忆中讲述
一个老人在写史里讲述
在重重的叠加里
山背隆升，无数日光的宫殿
自平地隆升而起。登山
攀顶健步如飞的老人
依杖喟叹曦光的老人
在重合的阳寿宫
叠加盖满鲜红图章的寿星们
一片片红叶染透旭日。
借秋季的篝火
再加一把层林尽染的火！
仿佛一把火柴被擦亮
一道重阳在无数天堂的宫殿
植寿桃的童子投桃报李
无数太阳重叠的宫殿投桃报李
重阳从一开始
在夕阳无限中一枚枚金币
在万屻高山上今天必将寿桃
摘下。让鹤发斑斑的老人用
唇红齿白的诗篇——
讲述重阳节的起因
祝 福
1☞
一切为鲜花簇拥的——
你也拥有。乘虹飞翔而来的天使
童声的唱诗班在云端齐奏
婚礼的进行曲让一个月老呈现
歌声不染纤。尘丘比特之箭
射中了你。圣母圣父，拥抱你
这来自天堂的祝福——
如喷泉般嘹亮。音乐，嘹亮
香槟酒，“嘭嘭”盛开的歌声
一队来自海上的歌咏者
那些出着天鹅翅膀的小天使
钢琴鹊桥组成的仙宫
归之于大地哺育的新娘
花团锦簇必成就空中之殿
夭夭若桃的丽人梨花带雨
2☞
也必风帜蔷薇如丁香
海棠身背花篓让美嫁成真
闱宫玫瑰花般的花海
蝶恋花似馥郁生辉
蜜汁样流淌，繁星朵朵
卜蜂莲花般的月光
洞天环绕碧天蓬莱的伉俪
秦晋之镜在手捧妆奁天使面前
今天致以叔辈的肃目礼
我为之骄傲的公主——
今天日光普照。月光照耀月光
霓裳羽衣。新婚之快乐
必成就姜曦圣城中的一团明月
是的，一团明月，金桂飘香
芳芍在伊甸园的大理石
铺金玉砌的水晶殿喜鹊登枝
搭成云窗，令琴瑟齐鸣
为之绚丽夺目盛开的琼海上
有雾都里的朱雀上升
旭日飞升光荣必属于你们
凤凰筑巢，令芙蓉捧荷
田田藕叶让海星飞天般簇拥
房外之四方体的玻璃房
如果我们不能阻止玻璃上升
竖立成四壁
一个个巨大的倾斜面
环映夜空
使星辰逃离或纷纷躲藏
那就让它下降得慢一些
让一只鸟躲藏在我们腋下
巨大的玻璃山
分裂成四边形的屋顶
在秋天的湖上
形成涟漪
四野空旷
难听到风，在奔逃
星空远去。可以轮回——
四个孤立的玻璃房
孤苦伶仃
水面平滑似沥青——
如死寂丛生
灰色轨迹涤荡着
蓝与血
烤化这黏度
仍在白光中玻璃般割破
苍穹与我们的勾连
裂成碎片的房屋
我们在片片尖锐和锋利的
玻璃针上筑城造塔
让矩形的玻璃杯。沸腾
熬过咖啡的黏度
一支支玻璃针般的丛林樊篱
犹如我们的肋骨
我们的身体是透明的
水一样的玻璃针骨骼蔓延
我们纵有无限砌筑玻璃花房的
勇气。但一个个玻璃人
却支离破碎变成一堆堆玻璃
铁艺笼鹤的星夜——
透明的水上。月殿里的月光
似冰和玻璃，喧哗的破碎声
汹涌。我们的身体汹涌
澎湃如刀的玻璃
割开我们的手掌
乌托邦和理想国
让一根琴弦拨弹
传送仙后齿白唇红的吟唱
布施光阴匆匆
如白驹过隙般绵长
语音奏凯。序幕启开——
犹如一道道墙。那升天的学问
若一本《五十奥义书》所述
“既已定夺，何止瑰玮与迷惘”
“依据通天之梯的要义……
喟叹神示的诗篇，可以抵达
却予取予求。能庇佑我们”
天堂里的还愿
将在丧钟敲响之前启程
晨曦的月光圣殿
日光城的背面
将隆升歌赞的旭光……
千万钟鸣，归乌托邦所有！
神居的理想之国仙侣珠食玉浆
玑盏琼汁，对于他们而言
只是朝饮夕沐
拥榻锦闱以至罗裙环佩
帐幔流苏，垂范金辉
银匙羽觞皆如粪土抛掷……
归之于美姜的环肥燕瘦
俱舞之蹈之
在狐步舞圆舞曲的伴奏里
蛾眉两弯春山环立
廊桥卧虹褒衣翠袖栉风沐雨
园囿篁界，竹叶裁碧
棱镜怪石，儒林仕女
皆皈依三宝之殿惊鸿翩翩
来自柏拉图理想国的歌声
在弦乐之上夯筑建立乌有之乡
枫叶红遍的希冀
波澜壮阔。在仙乡之所
岩石之巅犹如骰子安红豆
宫殿玉阶，粼粼处处
我们安居乐业并期许予祝
日光殚精竭虑而不坠落——
月光满天，却不荒掷
让天国拯救人间之罪与恶
普度众生别离之苦——
这样。只有这样。让救赎
在乌有之地理想之乡
选择兰舟泛歌之游
祈祷神明布诵做下黎明的功课
旗袍上的民国
就那么一丝潋滟生辉的微颤
胸如坟起的双盏倒扣
面含春水的漩漪
衬托潋滟蝤蛴的粉颈
两爿藕叶状托腮的滚边
镶领的盘扣，似银锭……
如定海神针一般环环相扣
让领帜交织彼此裁剪合度
压着吐气若兰的项链上
左衽向左腋倾斜，河流湍急
渗透蜂腰突峰下敛上耸的两廓
穹隆一般，旁逸斜出——
啸聚于小提琴与萨克斯演绎的
四个四重奏。让艾略特的诗
围绕娇喘陡峭的腰身旋转
妖娆而不滑腻——
欲堕欲崩。坍塌却屹立不倒
琥珀一样雕凿娉婷玉树
几个旋翼的折边如漱泉声鼎沸
莲肢藕肘丰腴的双臂
自身躯梅瓶舒展的云泥之间
呈S形凸凹洼陷随波云诡谲
柔软似水一路下滑
纤纤擢素手却似葱白尖尖削出！
芊芊指甲蒄丹濡染
洇湿如檐廊滴水
绕指柔白皙粉嫩的玉镯
在玉笋般的无名指
套上委婉白金的钻戒
待字闺中的一枚圆杏恰镶于
樱桃唇色的贝齿含露
檀口一张舌灿莲华卉绽如灯
她要过江，去桥西柳色里
搬一架蝉鸣斑驳剥了皮的松木梯
倩谁凭说，亦无用——
非要踏梯侧坐白驹过隙一般
去找督军让一队士兵
绕过桥东围着潭水
哄她下来。她要这样挎枪
去当女兵。红杉树的影
独树一帜。尘埃颠簸宁静的风
她呼啸如飞翔的云霓
却在一夜后安之若肃
沪上。绢帕晒皱的南京路
一群穿旗袍的美艳明星
其中有她。黑白胶片上的丽人
渔光曲与马路天使里的丽人
一江春水流不尽八千里路的
丽人。哎，侍寝的丽人
真不该，家道中落
含冤而死的丽人——
在一曲扦插歌里
唱着桃梨劫的悲鸣
花瓶似的腰身如此死殇而亡
人体乳波臀浪的协奏曲
在两边山峦般耸立的睡眠里
对峙。如斧砍刀削的乳峰
此时塌陷。两弯细眉春山含黛
梨花带雨的毅然决然……
在亡故后永祭。旗袍惊艳
粉颊失血，唇色淡紫如绛红
一丝滴水在眼角打转……
双手叠加的白皙如葱白
渐之枯萎。而旗袍仍在盛开
如流星划过半空让秋上尖叫
入棺的蜜蜂在尖叫围绕
旗袍抉择如何采蜜如何身扑
花蕊，在梨园中隐遁奔逃
导 师
泰晤士河是平静的
大英图书馆顶层的钟
也安匿无声——
尽量不去打扰读书的人
翻阅。资料。他用一生去写作
日尔曼人的精神犹太人的炼狱
缠绵的莱茵河水无私奉献
一个寂静无声的大厅
除了皮鞋磨擦地板的细微声
和羽毛笔划过政治经济学定律
演草纸琐碎的轻触
似乎一切都是安逸的
莱茵报的主笔——
从波恩大学转至柏林大学就读
一个博士生。一个小人物。
一个贵族女儿整整等待了七年
她在给未婚夫的信中说
你的形象在我面前是多么
光辉灿烂多么威武堂皇……
他们的结合完全是无私的
贫瘠对之而言就是奉献——
在另一封写朋友的信中
她如是言，因为这里奶妈
工钱太高，我尽管前胸后背
都疼得厉害，但还是坚持
自己给孩子喂奶。……，……
这可怜的孩子从我身上
吸走了多过的悲伤和忧虑
所以他一直体弱多病
日日夜夜忍受剧烈的痛苦
他出生以来，还没一夜
能睡三个小时以上
最近又加剧的抽风
所以孩子终日在死亡线挣扎
由于这些病痛，他拼命吸奶
以致我的乳房被吸伤裂口了
鲜血常流进他抖动的小嘴
有一天，我抱着他
突然房东来要我付给她
五英镑欠款可我手头没有钱
蟒蛇纵横的城市森林
一条巨大的蟒把城市森林
当做它，诉说哭声的演兵场
深刻于黑暗角落中的蛇影
纵横捭阖，跌宕起伏
四海八荒的哭声
裹挟幽蓝闪电的雷雨肆无忌惮
设若一滴滴菊泪伸开
握紧的拳头
而秋天如球状闪电
在幽冥中撕碎
抱着岩石咆哮的风——
一层层怒卷。重重叠叠
汹涌的雨浪在窗户外澎湃
黑暗，专治的雷鸣——
一些体制内的火焰如破瓜之状
泄出爿爿的血光
风像一些腥红的巨爪
泄出爿爿的血光
而在城市另一头的盛夏
黏液状的滴水在循环反复
播放着流行歌曲也似蟒蛇吼叫
黑夜中黑暗处的白霜
开启辉映繁星之门
一扇扇窗子在雪亮的开启中
承接神示的诗篇
现在。正聆听雪声——
目光稍纵即逝暗合一点点锃亮
我们在穹隆之外却被锁进锁孔
必如方中带圆九十九座炼狱
皆在地狱上方呈现
天堂飞旋诳语夹着唿哨
手执一支支羽毛笔
十指。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双手
如电闪雷鸣被打开——
雾。霹雳一闪
使滚滚巨蟒的泪水似卵
有一条条小蛇爬出
而冷血的蛇卧在僵尸般的石头上
让巨蟒横在一座城市上空
每一片蟒鳞皆化为楼群
尖锐的蛇信子在犀利的石头上
铮铮铁骨般厮磨
一个个楼宇如绳子垂在半空
一座蟒蛇之城被异化
我们也畸变为蛇
蛇身缠满鳞片和蛇声
酒 歌
1
锃光瓦亮的水在天空打晃
鹰衔着呼啸出川的两岸飞回
岩石穿越的四川
四条浩浩荡荡的江水流经的四川
冲击天府之国盆地聚集酒气的锦官城
2
同样浩浩汤汤溢出的酒
从蚕丛及鱼凫手捧祭天的酒器中溢出
青铜的杯盏
称之为“斛”或“觞”
曲水悬流的觞爵在飘浮
群贤毕至
缠绕着三星堆窑藏的酒气
雕花错银佩钻的剑鞘
饰着红宝石蓝晶石
簪花的琉璃尊
3
蚩尤耜种耕耘播洒的五谷
现在索回
在一尊等待发酵的酒器中酝酿
从鞘中抽有一把犀利的剑
就是江水
蚀骨的酒如锉刀
锉着吐气若兰的胃
膨胀的酒花像一枚枚金币
就是酿酒的习水
4
挟携着储酒的岩洞
洞开菌生万物的修辞
也难描绘出饮酒醉酒的美感
杜康试过天罡星试过
吴刚在月殿
挥舞伐桂的巨斧试过
酒仙太白的醉态
在醉后咏诵诗章
幻化为天边一朵的星
5
太白金星——
一壶明月与李白壮游天下的豪气
粼粼万丈飞升出夔门的豪气
杖剑啸傲江湖的诗篇
汩汩浮沉
上升为长安皇宫里的诗章
今天。我见识了
一坛坛一罐罐瓦蓝的酒
在习水之上漂浮
这些坛坛罐罐美曲美浆
琼汁玉液的酒
洗涤窖藏
睿智的酒和诗歌
6
也涤尽了时光与嵇康的琴声
一曲《广陵散》
涤洗着魏晋风度和风骨
刘伶醉酒，阮籍醉了
山涛、向秀、王戎及阮咸在酒中打晃
诗鬼李贺醉成了石头
诗圣杜甫在醉中对高猿吟唱
7
张宗子在《陶庵梦忆》里醉成悲国之殇
乘一只《夜航船》
在《西湖梦寻》里搜酒哭天
犹如石涛与八大的画
洇出一圈圈酒渍
在一刀纸的描绘中
淋漓尽致地写出
黑与白的残山剩水
俨然颓丧的诗句
陈子龙死了
钱谦益降了
柳如是一介女流
却若花蕊夫人
在过了气的酒里
用《醉诗词》写到
“亡国十万盔甲兵，
皆持降旗裹白衣。
危难城头妇和孺，
更无一个是男儿。”
8
醉里。酒中
东坡居士明月几时有的酒
和稼轩醉里挑灯看剑中的剑
有何不同？
易安词中
醉里浓睡不消残酒的海棠依旧
绿肥红瘦
和人比黄花瘦中的醉
与李后主的独上西楼
或柳咏的杨柳岸晓风残月
及醉不成欢惨将别的白乐天
在李渔的《闲情偶记》
和袁枚的小仓山房里侑酒筵娱
9
《韩熙载夜宴图》在一幅画里流淌
裹着南唐画坛圣手的顾闳中
间谍战的粉墨登场奇异妙彩
而距严子陵钓台不远
元代画家一幅《富春山居图》的水墨中
又能怎样透出黄公望醉酒后
披麻皴法——
虚实盈亏的笔墨和关汉卿粉墨登场
戏剧中的《窦娥冤》该怎样在脸谱
涂抺文字
10
一瓶瓶酒和一坛坛醉
在苦难中国
流经星星之火的长征中
跋山涉水
前驱革命的先锋
红星照耀中国的旗帜
在途经二万五千里酒国途中
靠酒的热度
翻过雪山跨过草地
让一个个酒的路标
和沉醉于北上的指北针上
从六盘山红旗漫卷西风
到延安塔上
用瓦窑堡的土酒
将小米加步枪的北征
变成解放大西南的习酒
喝出豪情
饮出醉了之后的中国红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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