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 周伟文：六年没叫过父亲了 ——谨以一组小诗纪念父亲逝世六周年
【作者的话】3月7日是我父亲逝世6周年纪念日，特整理一组去年以来写的、尚未在任何报刊（包括公号、网络）发表的诗歌献给我的父亲。六年来，我已写作怀念父亲系列诗歌150余首，大都已在《芙蓉》《湖南文学》《解放军文艺》《西北军事文学》《华语诗刊》《天津诗人》《关东诗人》《大别山诗刊》及一些网刊，公号发表，引起了较好的反响，得到了很多诗友的共鸣和鼓励，被著名青年诗人李春龙称为“头号孝子”。
汗臭味
遵照乡俗
父亲的遗物大都
一把火烧了
那根长长的
白色转黑色的
浴巾兼汗巾
晾晒在阳台竹杆上
幸存下来
六年过去了
还能闻到他
留下的汗臭味
2018-3-6
雷打雪
这冬天的响雷
我很是惊讶
要是父亲听到
定是惊慌
乡下有句俗话
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
好在父亲已经听不到了
白雪照亮的寒夜
即使雷霆万钧
父亲依然睡得那么踏实
2018-1-30
活着的农具
父亲死了
他用过的农具
会替他再活一些时间
水车，扮桶，箩筐
和父亲一样命薄
很快腐朽了
铁打的锄头，犁铧
斧头，刀子，锈迹斑斑
像父亲晚年的脸
还在顽强地活着
那把砍柴的刀
每年清明节
磨一磨，又会亮出锋利
父亲坟头
丛生的灌木和杂草
砍得一根不留
2018-2-7
六年没叫过父亲了
幼儿园的孩子叫一声爸
就扑入父亲的怀里
回到故乡的中年人
远远地叫喊地里劳作的老父亲
山谷间传出阵阵回声
电视上，一位七旬老人
呼唤九十多岁的父亲
一脸幸福，忽然想起
我六年没叫过父亲了
最后一次当着父亲的面叫他
是快要封棺的时候
父亲的嘴没有合拢
入殓师嘱咐我喊应他
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应答
但嘴还是合上了
2017-12-12
午夜的月光
午 夜时分，终于轮到我家
父亲甩开膀子
车水的姿势
类似于膜拜
水车喘着粗气
搅动一塘月色
像嘴对嘴，人工呼吸
白花花的水
流进干裂的稻田
活泼乱跳的月光
在禾苗间游曳
像一尾尾起死回生的鱼
2017-10-11
中秋月
照过年轻的父亲，壮年的父亲，苍老的父亲
此刻，照着陌生的城市和我
也照着空荡荡的老屋
泡桐树飘落的叶子
父亲的坟头也被照耀
一层薄薄的霜
将渐渐枯萎的草
染白
2017-10-9
父亲的墓
酷似父亲那个简朴的行李箱
隐藏在草木之间
月光下，一把冰冷的锁
最为显眼
父亲的过往，病痛，万念
被封存，上锁
每年都有一场清明雨
将严重掉漆的行李箱
重新油刷一遍
2017-9-25
谁在钉钉子
赤日炎炎。地头
劳作的父亲
消瘦的影子被摁住
一点一点缩短
像一颗细长的钉子
渐渐锲入大地
2017-9-5
有没有一束光，唤醒父亲的影子
影子无处不在
常常被黑暗囚禁
等待光的解放
无数寂静的夜
火把，马灯，手电筒
牵着父亲的影子
一步一步，或蹒跚，或轻快
走回低矮的老屋
而现在，故乡无星无月
四野茫茫
有没有一束光
唤醒父亲的影子
2017-8-16
收脚印
最后一次住院前
父亲特喜欢四处走动，串门
田间，地头，村里，村外
方圆几公里
甚至多年不曾走动的远房亲戚
期间还去过镇上，县城
村里人说，父亲是在收脚印
病榻上，父亲
提出来长沙过年
终因病情太重，卧床不起
未能如愿
他留在长沙的脚印
没来得及收走
2017-8-2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作为儿子的父亲，我是幸福的
零点刚过，儿子就送来祝福
还给我发了个红包
鲜红，鲜红，一团火
一朵怒放的心花
作为父亲的儿子，我是悲伤的
已是第六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这个洋节到来一次
我的伤疤就被无情揭开一次
电话，短信，微信
没有一个叫父亲的人接收
从手机里调出父亲的照片
说不出节日快乐
那么多人为父亲写诗，送祝福
忽然觉得自己多么可怜
像无助的孤儿
瘫坐在苍茫的夜色里
期盼这个洋节
快一点过去
2017-6-20
又是清明
曾经的每一个清明
都是父亲带着我上坟
祭祀的时候
我们跪在先祖坟头
父亲高声咏诵自撰的祭文
又是清明
我带着妻儿
静静地跪在父亲坟头
没有人替我咏读祭文
只好在心里默默地
对父亲说了一堆话
祖坟山异常沉静
深谙人间悲伤的乌鸦
在我们头顶
突然鸣叫了几声
2017-5-23
【作者简介】周伟文，笔名阿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中学时代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诗人》《诗选刊》《绿风》《词刊》《解放军文艺》《芙蓉》《北京文学》《文学界》《山东文学》《世界日报》（菲律宾）等多种报刊。作品曾获《西北军事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光明日报出版社《关睢爱情诗刊》十大精锐奖等多个奖项，部分作品被收入《二十世纪中国新诗分类鉴赏大系》《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新诗排行榜》《新世纪中国诗选》等多个选本。著有诗集《记得那是雨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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