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和九原岗墓建筑画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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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乾坤-山西北朝墓葬壁画艺术展》于2019年12月12日在山西省博物院一楼展厅开幕,其中九原岗北朝墓壁画首次大规模展出,作者在第一时间赶到展览现场进行观看。此前关于九原岗墓壁画中狩猎图、建筑图、升天图的文章已经有过很多。本文作者表示很想再弱弱地聊一下那幅让大家痴迷许久的建筑图,希望能够为之前的文章做一点小小的补充(图1-2)。
九原岗北朝大墓的时间被定为北朝晚期。建筑图像位于墓道北壁,墓门上方,幅面巨大、细节丰富,是研究北朝木结构建筑的重要资料(图3)。北朝一般是指公元386年北魏立国开始至公元581年隋灭北周的这195年时间。中国目前现存年代最早的木结构建筑实物是山西五台山南禅寺大殿,重建于唐建中三年(公元782年)。这个时间距北朝晚期也已过去200多年(图4)。
敦煌莫高窟北朝时期壁画中的建筑图像十分丰富,种类繁多,唯细节不够充分,写实程度不高。
「石窟建筑」
部分北朝石窟可见高度写实的仿木结构石质窟檐,但仅限建筑局部,描绘整座建筑和附属建筑的不多。
然而九原岗墓建筑画上的鸱尾和上述实例的不同之处在于,壁画上的鸱尾尾部有分层或称为分段的特征。 在接近鸱尾外部边缘的位置,羽毛前后错落、搭压形成分段(图12)。
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忽略的细节,在一些出土实物上能够一窥其真实样貌。邺城遗址曾经出土过一件鸱尾残件(图13)。该残件上部缺失,但下部仍然能够看出羽毛在中部有一个分隔,和九原岗墓鸱尾图像很相似。此外,大同操场城遗址出土的鸱尾残片(图13)以及龙门石窟唐字洞仿木结构窟檐顶部的鸱尾也显示出分段的特征(图14)。
图16:和田废寺出土鸱尾
图20:陕西潼关税村隋代壁画墓门楼图
讲了这么多,这些细微的区别到底有什么价值?我想,这一小小的构件也许能够说明今日日本古建筑勾栏样式的来源。 九原岗墓勾栏图像在今天中国大陆难觅其它同类,但在日本列岛,此类勾栏样式却十分常见。早到奈良药师寺三重塔,晚到路边常见的仿古建筑,这是一种普遍的做法(图22-24)。
以上信息均为作者推断,没有直接证据,不能当作结论。仅仅是想给出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九原岗壁画中的一些细节问题。
斗栱是九原岗墓壁画中最引人注目的点。主体建筑中有斗栱六朵,四朵位于柱头,两朵位于转角(图25)。柱头每两朵斗栱组成一组斜栱。栌斗与柱间无普拍方,各柱间无阑额,柱下不见柱础。
「 一 」
在南北朝时已知的其它所有建筑图像上完全没有斜栱的出现。一般认识中的此时期建筑尚未发展出很复杂的斗栱组合。
「 二 」
在浩如烟海的敦煌建筑画中,最早的斜栱图像出现在五代壁画中,连唐代也没有一例。这使得过去认知中斜栱出现的时间不会。
「 三 」
九原岗墓壁画中的建筑虽然画法写实,但错误百出,大多数是一些基本的透视问题。比如画面下部的地砖绘制就很不合理(图28)。这让人有理由怀疑斗栱也可能画错了。原本垂直于建筑看面的斗栱会不会被错误表现为倾斜的?
倘若两朵斗栱完全平行且垂直于建筑看面,那么在结构上可能呈现出如下图所示的情况(图29),即每组斗栱之后都对应了一组梁架。若如此,这座建筑会变得极为臃肿。 在如此小的跨距内设置两组相同的梁架,除了浪费木料以及让建筑内部空间更加拥挤外,没有什么其它作用。
即便古人的绘画透视技法很不成熟,在面对九原岗这样的创作难度时,画错的可能性也是很低的。在古代绘画中透视错误的例子数不胜数,敦煌壁画中的建筑图像可以说没有一处符合科学、严谨的的透视原理。如莫高窟盛唐217窟北壁的二层阁(图31),莫高窟盛唐446窟南壁的二层圆亭(图32)。
不再继续例举,因为大多数透视错误都如上图所示,类型相同。主要原因是古人没有掌握画面“消失点”的概念(关于透视的基本概念这里就不继续展开介绍了)。但是我想说,即使古代画工在透视上的造诣差强人意,但也未出现过任何因这方面水平问题而难窥其建筑原貌的例子。大多数画中的建筑哪怕已经绘制走形,今人也可根据原作重绘出一个正确的版本。这是什么意思?再简单点说,古人在绘制一座建筑时,并不会改变其结构本质。我们看到一幅画虽然有各种透视问题,但无碍于我们去解读这座建筑的任何细节。我们不会去怀疑这座建筑到底是圆的还是方的,是八边形还是六边形,即使在技法上看很拙劣。
按照这个逻辑,我认为九原岗壁画中斗栱无需过多判断,应该所见即所得,是斜栱。
上图(图33)是我自己手绘的一张示意图。这张图绘制的初衷是想告诉大家,如果九原岗壁画斗栱不是斜栱的话,那么古人应该把它应该画成什么样。
图33的中斗栱的绘制逻辑来自于敦煌建筑画中的大量样本。我仅以217窟北壁的小殿来举例(图34-35)。小殿中一共四组斗栱,左边两组全部向左倾斜,右边两组全部向右倾斜,倾斜角度均一致。这是一种很朴素的透视观念,显然是有错误的。我在图33中刻意保留了这种错误,意图还原古人对复杂建筑的绘制思路。
大多数情况下,古人不会画不存在的建筑构件或元素。在九原岗建筑画前观察许久,让我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古人绘制复杂建筑物的方法、技巧诚然不算多好,但仍然是在尽力、如实还原建筑本貌。九原岗建筑每朵斗栱之上都承替木,整座建筑前檐替木数量为六个(图36-37)。
李乾朗先生在其画作中将替木描绘成了向外出跳的第三跳华栱(图38),个人并不认同(此处无对李先生不敬之意)。从这个构件的形状、位置、大小、和其它构件的组合关系看,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替木。在这个问题上,应是古人将替木下的散斗方向画错,而不会是把其它构件误画成替木。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九原岗墓建筑图像上的华栱全部为完全向前出跳的华栱而不是斜栱,那么替木貌似使用四个即可。可参考图29中的表示方式,两组距离非常接近的斗栱之间如果要强行容纳两根独立的替木,我表示怀疑。 那么按照之前的论点,若六个替木为古人如实的表现,则壁画中的必为斜栱
以上是我对于九原岗墓壁画中鸱尾、勾栏、斗栱问题的个人见解,仅是基于过往粗浅经验下的个人判断,不能作为结论。希望大家广泛探讨,如有错误请指正。最后还有一个想讨论的话题就是“九原岗墓建筑画的整体布局和空间结构”问题。因为篇幅原因放到下次。感谢阅读和关注。